溫曉旭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0715)
元末明初松江文學綜論
溫曉旭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0715)
元末明初的松江文學是一種以地域為界而又極具文化個性的文學現(xiàn)象。此地的文人群體是由松江本籍文人和流寓至松江的外籍文人構成,他們在創(chuàng)作上體現(xiàn)出較為一致的特征:詩人感情的率直真實;詩學取向上的崇尚盛唐,內容上多為吟詠山水、寫照社會、宴飲唱和。其發(fā)展與社會背景有著緊密聯(lián)系,可大致分為三個階段。而元明之際的松江文學對明代文學亦有著重要影響。
元末明初之際的松江;結構機制;創(chuàng)作特征;興衰及背景;影響
松江,古時又稱云間?,F(xiàn)對其研究多側重在晚明,主要是對云間三子及云間派的研究,并未過多注意到元末明初這個特殊時期。元明易代之際,在松江形成了一個較有文學影響力的文人群體。聚集于此地的文人所進行的文學創(chuàng)作擺脫了元末文壇柔弱雕繪的弊病,開啟了明代文學,給整個明代都留有影響,因而應給予一定關注。
本文所討論的“松江”,是一個由時空復合構筑而成的歷史概念。就地域而言的松江“,元至元十四年,升為華亭府。十五年,改松江府,仍置華亭以隸之。至元二十七年,置上??h,屬松江府。領縣二”。[1]1495到明代“松江府之直隸江浙行省,太祖吳元年正月因之。領縣三:華亭,依郭。上海府東北。青浦府西北”。[2]920就時間而言,主要指元至正年間到明洪武年間。實際上,元末明初時松江文人群體的活動范圍并非僅限于松江一地,而是奔走于蘇州、江陰、九湖三泖之間。因此,元明之際的松江文學是一種極具獨特文化個性,而又開放的文化現(xiàn)象。本文擬就以下四方面對此現(xiàn)象作一初步探討。
在社會大動蕩的背景下,松江文人就其構成機制而言,具體來說,主要由松江本籍文人與流寓到松江的外籍文人兩部分構成。
袁凱、管訥、董紀、朱芾、顧祿、陸居仁等是這個文人群體中主要的本籍文人。其中袁凱,字景文,號海叟。松江華亭人。至正九年,楊維楨游松,賞其《白燕詩》,人稱“袁白燕”。元末曾為府吏,于戰(zhàn)亂中辭歸鄉(xiāng)里。“以清空之調行之”。[3]143有《海叟集》。管訥,字時敏。華亭人。洪武中曾為官,后乞歸鄉(xiāng)里。丁鶴年曰:“時敏氣象雄渾,襟懷曠達,用事親切,措辭醇雅?!盵3]100有《秋香百詠》、《蚓竅集》等。董紀,字良史,更字述夫。上海人。“紀詩平易樸實”。[4]2276有《西郊笑端集》。朱芾,字孟辨,以字行。華亭人。工于草書、隸、篆?!安潘硷h逸 ,千言立就”。[5]53顧祿 ,初名天祿,字謹中。華亭人?!安徘闋€熳,不經(jīng)師匠”。[5]110有《經(jīng)進集》。陸居仁,字宅之,自號雪松野衲。華亭人。楊維楨徙居松江后,與陸宅之、錢惟善相唱和。雖然這些本籍文人在當時文壇名氣不大,但他們的作品已顯示出自身特點,不少詩人均已被當時詩壇盟主楊維楨所贊賞。由此可見,松江文學的形成是有著良好的文化基礎的。
另外,流寓到松江的外籍文人是松江文人群體的重要組成部分,代表成員有楊維楨、王逢、顧瑛、倪瓚、陶宗儀、謝應芳、邵亨貞、錢惟善等。其中楊維楨,字廉夫,號鐵崖,別號鐵笛道人,晚號東維子。江陰人,后徙居松江。早在至正六年,楊維楨便以詩稱霸詩壇,是年,其樂府詩風靡一時。張伯雨為其樂府作序中曰:“所作古樂府辭,隱然有曠世金石聲。有時出龍鬼蛇神,以眩蕩一世之耳目。斯亦奇矣!”[2]7308有《東維子文集》、《鐵崖古樂府》等。王逢,字原吉,自稱席帽山人。江陰人。后游松江,為青龍江秀麗景色所吸引,在江邊筑屋名“梧溪”。元末明初,又遷居烏涇,筑草堂,題為“最閑園”,自號“最閑半丁”?!胺晟賹W于陳漢卿,得虞集之傳,才氣宏敞而不失嚴謹。”[4]2252有《梧溪集》。顧瑛,又名德輝,字仲瑛。昆山人。至正八年,筑玉山草堂,定期舉行觴詠大會,將唱和詩編撰成集為《草堂雅集》,后旅居松江?!半m生當元季,正詩格綺靡之時,未能自拔于流俗,而清麗芊綿?!盵4]2255有《玉山璞稿》。倪瓚,字元鎮(zhèn),無錫人。至正元年,散盡家資,扁舟箬笠,往來于湖泖之間,流寓于松江?!霸娢牟恍伎嘁?而神思散朗,意格自高,不可限以繩墨?!盵4]2256有《清閣集》。陶宗儀,字九成,號南村。黃巖人。元末避兵亂,隱居華亭,教授弟子,亦耕亦讀。“然格里遒勁,實虞、楊、范、揭之后勁,非元末靡靡之音,其在明初固屹然一巨手矣?!盵4]2276他留居松江達半個多世紀,幾部著作都是在這里完成的。有《南村輟耕錄》三十卷、《書史會要》等。謝應芳,字子蘭。武進人,后筑室松江之旁?!霸娢难披惤濉薄4]2251邵亨貞 ,字復儒。嚴陵人。后徙居華亭,卜筑溪上,以貞自號。“文章大致清快,步伐井然。”[4]2241有《蟻術集》、《野處集》。孫作,字大雅,以字行,一字次知。江陰人。至正兵亂,買田筑室于松江?!霸娊^去元季之羽,好盤硬語?!盵3]61有《滄螺集》。錢惟善,字思復。錢塘人。長期居華亭,與楊維楨、陸居仁相唱和。可見,這些外籍文人多于元末戰(zhàn)亂或國變后流寓至松江。
元末戰(zhàn)亂中,松江的文化根基并未受到大的損傷。外籍文人帶來了吳越文化的新聲,豐富了松江文化,營造了這一地區(qū)獨特的文化環(huán)境。本地文人的耕織和外地文人的加入,使松江呈現(xiàn)出昌盛的文學氣象。外籍文人和本籍文人交往的主要形式是文人之間的互相唱和。例如,任暉,字東白,華亭人。與楊維楨交。呂良佐,字輔之,華亭人。與楊維楨、陸居仁諸公游,嘗為應奎會。衛(wèi)仁近,字叔剛,華亭人。嘗以詩質楊維楨,楊維楨稱其奇節(jié)之象可追盛唐。不少詩人在唱和的過程中結為詩文友,如董紀和陶宗儀相交甚好,兩人經(jīng)常互相唱和,他有送陶宗儀的《南村雜興次韻陶九成十首》,陶宗儀有和他的《和董良史憲僉西郊草堂雜興八首》。楊廉夫自云“吾在九峰三泖間,有李五鋒、張句曲、周易癡、錢曲江為唱和友”。[5]51
元末時松江本籍文人和外籍文人,在互相唱和交流的過程中,逐漸形成共同的文學理論,使松江文學逐步興起并走向繁盛,展現(xiàn)出其獨特的文學魅力。
松江文人在交往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共同的文學主張和相似的文學特質。這種地域性的文學團體,在當時主要以詩歌名世。文人中較有成就的當屬楊維楨、倪瓚、王逢、袁凱諸人,這里即以他們的詩作為討論對象,以有突出特點的繁盛期為時間界定,來把握松江文學的創(chuàng)作題材和文學主張。松江文人群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主要以以下三種題材為主:
第一,生動地描寫松江秀美風景的作品。楊維楨看到華亭的風景名勝后,為這里寫下了《三泖》“:天環(huán)泖東水如雪,十里竹西歌吹回。蓮葉簡深香露卷,桃花扇小彩云開。九朵芙蓉當面起,一雙近人來。老夫于此興不淺,玉笛能吹浪堆?!盵6]372倪瓚在詩中描繪出松江的自然美景《,三月一日自松陵過華亭》“:竹西鶯語太丁寧,斜日山光澹翠屏。春與繁花俱欲謝,愁如中酒不能醒。鷗明野水孤帆影,鶻沒長天遠樹青。舟楫何堪久留滯?更窮幽賞過華亭。”[6]494管訥的《題畫》“:三泖東頭浴鵠灣,我家正在水云間。一從失腳黃塵里,不及蕭然此老閑?!盵7]41詩中景色清媚,詩句清淺,詩情真摯感人。
第二,深刻地反映戰(zhàn)亂時期松江社會現(xiàn)實的作品。如王逢在五古《秋葉嘆》的后半段中寫道“疏風夜蕭蕭,野磷紛往來。安知非游魂,相視白骨哀。汩汩飲馬窟,云冥望鄉(xiāng)臺。于時負肝膽,慷慨思雄材”。[6]211同時,作家在詩中對元明之際戰(zhàn)亂中的百姓痛苦和不幸給予了深切的同情。如袁凱的《老夫五首》中的兩首:
老夫避兵黃浦上,八月秋濤勢逾壯。蛟龍變化不自謀,鯨鯢偃蹇還飄蕩。船中小兒懼且泣,婦女嘔吐無人色。我獨兀坐面向天,篙師急呼更索錢。
老夫避兵三泖邊,泖水瀾絕無人煙。惡風三日天正黑,濕云臭霧相盤旋。草頭飛蟲嚙人肉,更有青蛇口尤毒。小兒無知恣奔走,我欲近前捉其手。[6]876
詩人攜病妻,帶小兒,奔走于荒山草莽之間,歷經(jīng)千辛萬苦的種種情狀,借助樸實的筆墨,反復的詠嘆,把險惡的環(huán)境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第三,宴飲唱和之作。隱居在松江的文人大多漠視社會問題和政治問題的存在,他們許多受楊維楨影響,醉心于聚飲唱和,側重在作品中抒發(fā)個人情思。例如,顧瑛,筑園亭池館,與文人吟詩作文,其內容大都是詠池園亭榭之美,朋友相聚之飲,歌舞宴飲之樂。雖然顧瑛的玉山草堂的活動中心不在松江,但在戰(zhàn)亂后,許多文人流寓至此而進行唱和的方式并沒有改變。在幽靜的環(huán)境中,充分發(fā)揮自己的詩文創(chuàng)作能力,這也是他們在休閑中尋得與隱逸生活相契合的一種生活方式。
詩歌的題材各異,風格不同,其中有以奇崛見長的楊維楨,又有以質樸見長的袁凱。但這個文人群體在詩風上呈現(xiàn)出不同特色的同時,又體現(xiàn)出較為一致的至情格調。松江文人群主張寫性情,重真實感情的抒發(fā),以自然為至境。他們認為只有在詩人情真之時寫出的詩歌才是好詩歌,矯揉造作、刻意雕琢,都不能達到真正的詩歌境界。如袁凱,“氣骨高妙,天然去雕飾,天容道貌”。[5]72師從于楊廉夫的貝瓊,“然其詩溫厚之中,自然高秀”。[4]2268松江文人群主張抒寫的真實的個人性情,不同于儒家傳統(tǒng)的“雅正之情”,主要是強調自我之情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地位,即不管是哪種詩歌內容,詩人都可以在其中抒寫自我感情??梢?他們是想以真實的感情來補救元末詩壇的綺靡之偏。
元末時期,楊維楨創(chuàng)作的黃金期,恰是在他晚年寄居松江華亭時,所以他可以稱為是松江文學的領袖。他主張復古,推崇和學習李賀,但反對模擬,同時對元初學唐風氣中的模擬有所反思和批評,最能代表他對當時模擬之風有所批判的是其“鐵崖體”。松江文人群中雖有許多詩人的創(chuàng)作受楊維楨影響,但不盡相同,各有特色。在定期舉行的文會活動中,文人們逐漸形成了相同的理論主張,即主張“宗漢魏盛唐”,極力推崇復古,如袁凱“師法子美”,“歌行法杜”、[5]72楊維楨“出入少陵、二李之間”、[2]7308顧瑛“出入于溫歧,李賀間,亦復自饒高韻”。[4]2252《明詩別裁集·序》中寫道“云間卓立,漸臻壺奧,識復古也”。[7]4他們提倡復古,但反對刻意的模擬造字用句,批判當時盛行的雕繪之風。他們所提出的崇尚盛唐的復古主張,注入了時代內容和精神,可看作是對前人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
松江文人的詩歌不管是吟詠松江的恬靜景色,反映痛苦的現(xiàn)實生活,還是表現(xiàn)聚會的喜悅之情,大多感情真摯,絕少雕繪。他們這種注重真實感情抒發(fā)的主張,提倡宗唐復古的理論,掃去了元末詩壇上軟媚之風和雕繪之習。繁榮松江文學的主力干將楊維楨,帶領松江文人打破了延彌漫一時的“雅正”風氣和詩歌模擬造句的創(chuàng)作模式,使元末時的松江文學漸漸走向繁榮。
入明之后,松江文學的詩歌內容和風格發(fā)生了很大改變。在高壓政治的影響下,文人們所追求純粹的詩歌審美品格顯然已經(jīng)不合時宜,時局要求他們的創(chuàng)作需符合儒家的雅正之風。而入明后,松江文人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也發(fā)生了轉變,不僅致使創(chuàng)作數(shù)量減少,題材單一,更多的作品則反映出對田園生活的向往。如袁凱書《京師歸別業(yè)》“:當軒釋負擔,拂去衣上塵。老夫行役久,歸來志復伸。陶潛愛清風,張生思故莼?!盵8]142沉悶壓抑的環(huán)境,迫使文人在創(chuàng)作時小心翼翼,他們再也不能像元末時那樣隨意揮灑性情,反映自我感情。作品中感情的基調,也由元末時的熱情飛揚轉變?yōu)樯畛粱炭帧?/p>
松江文學于元末戰(zhàn)亂爆發(fā)后開始興起,在明初后逐漸走向衰落,經(jīng)歷元明易代。其發(fā)展大致可分為以下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至正元年(1341)至至正十八年(1358)為形成期。這一時期松江文學的主力軍是本籍文人。此時吳中派的活動中心還在蘇州,松江的外來文人較少,因此,發(fā)展松江文學的主要是本地文人,如袁凱、陸居仁等。當然,也有少數(shù)文人流寓到松江,如貢師泰、錢惟善等。
除主要的詩歌創(chuàng)作外,此時期本地文人的散曲創(chuàng)作也值得一提。夏庭芝,字伯和,隱士不仕,于至正五年寫成《青樓集》初稿,其中記載了一百多位藝人和曲家的事跡。宋方壺,名子正,散曲清淡質樸。
第二階段,至正十九年(1359)至至正二十八年(1368)為興盛期,以楊維楨于至正十九年徙居松江為標志。楊維楨流寓至松江后,一大批吳越文士競相追隨,如倪瓚、顧瑛等,一時間,松江文風極盛。當時,云間“呂輔之于應奎文會,走金帛四方能詩之士,請楊鐵崖為主考。試畢,鐵崖第甲乙。一時文士畢至,傾動三吳”。[9]136
外籍文人的增多,使得當?shù)氐奈娜嘶顒又饾u活躍,唱和亦趨頻繁,逐漸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文人群體。此時期的松江文學突顯出抒寫真性情的創(chuàng)作風氣,提倡詩文自然而為的理論。顯然,外籍文人的到來推動了松江文學的發(fā)展。
第三階段,洪武元年(1368)至洪武三十一年(1398)為衰落期。在明初朱元璋的高壓政策下,松江文人身心受到極大摧殘,重要人物相繼離世,使得松江文學的衰落成為大勢所趨。洪武二年,顧瑛去世。洪武三年,楊維楨去世,而他的離世加劇了松江文學的衰落。洪武七年,倪瓚去世。洪武二十一年,王逢去世。
松江文學從興起走向繁盛再到衰落,整個發(fā)展過程處于特殊的歷史環(huán)境之中——元明易代,可見松江文學的興衰與社會環(huán)境有著直接關系,其中包括政治、經(jīng)濟、社會心理等方面的因素,具體言之包括:
第一,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環(huán)境。至正十六年,起義軍的一支張士誠軍事集團攻破平江(蘇州),此后蘇州一帶被其占據(jù),其勢力范圍內的吳下地區(qū)則較為安定。張士誠雖是鹽販出身,但他喜交文人雅士。起事不久,他便開弘文館,重用儒臣,信用文吏?;谶@種情況,當時被戰(zhàn)亂所逼的許多文人都流寓到其勢力范圍內。正如何良俊在《四有齋叢說》中所記:“吾松文物之盛亦有自也。蓋由蘇州為張士誠所據(jù),浙西諸郡皆為戰(zhàn)場,而吾松獨僻,峰泖之間以及海上可避兵,故四方名士會萃于此,熏陶漸染之功為多也?!盵9]136
第二,繁榮富足的經(jīng)濟條件和優(yōu)美秀雅的自然環(huán)境。元末時期松江的經(jīng)濟繁榮、社會富足,為文學的興盛奠定了物質基礎。松江處居吳下,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的港口貿(mào)易自宋以來便逐漸興盛,到元末時,城鎮(zhèn)繁榮,商業(yè)經(jīng)濟極為發(fā)達。加之當?shù)氐囊恍┐篼}商、大富豪又喜招延名流,積極扶助文人們的文學活動,對松江的文學發(fā)展起到了促進作用。而且松江的地理環(huán)境比較偏僻,受戰(zhàn)爭影響小,原始自然景觀破壞較少。此地于處九峰三泖間,優(yōu)美秀雅的松江山水不僅吸引了文人在此居住,更促發(fā)了文人創(chuàng)作的靈感,從而產(chǎn)生了大量即興吟詠的詩歌。
第三,社會心理環(huán)境。受當時隱逸之風的影響,戰(zhàn)爭爆發(fā)后,蘇州被張士誠軍事集團所據(jù),而松江與蘇州相比受政治因素影響較小。在隱逸心理的作用下,文人希望可以遠離政治,到一塊相對寧凈的樂土上生活,這樣松江就成為他們躲避政治的首選。而且,當時松江的創(chuàng)作風氣較為自由,文人至此便可以在一個相對寬松的環(huán)境下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
正是由于以上幾點原因,使松江文學得以在元末逐漸發(fā)展起來并達到繁盛。“地域文化在數(shù)千年歷史行程中發(fā)展推進,主要附麗于人文地理的變更?!盵10]39隨著大明王朝的建立,松江文學逐漸從繁盛走向了衰落,這同樣也離不開社會環(huán)境的作用。
第一,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社會因素的變更。首先是政治上,公元1368年,朱元璋稱帝,建立大明王朝。在其稱帝二三年后,法律、文教、軍事等國家基本制度相繼確立,整個社會秩序趨于安定,元末時松江相對安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不再能吸引文人久居。文人的大量流失,直接影響了松江文學的發(fā)展。其次是經(jīng)濟上,明王朝建立后,政府逐漸加重了對蘇、松兩地的稅收,打擊了當?shù)亟?jīng)濟的發(fā)展,使松江地區(qū)的經(jīng)濟一年不如一年。沒有了富足的社會環(huán)境,松江喪失了文學繼續(xù)發(fā)展的物質基礎。再次是思想文化上,明初政府強調文化的教化作用,要求文藝為維護封建統(tǒng)治服務,并推行了極端專制的文化政策。在如此高壓的政治環(huán)境下,文人無法自由大膽地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
第二,明朝政府對松江文人實施的政治壓迫。明初對文士的迫害是全國性的,其他地方受到迫害的文士也很多,但受禍程度都不如松江劇烈。元末時對文壇有較大影響力的文人大多寄居在松江,這些文人的詩作風格極大程度上會影響到明王朝開國的文壇風氣。由元入明的松江文人追求個性自由、注重感情,這與政府所提倡的儒家正統(tǒng)文化極不相符,自然會引起朱元璋的不滿。此外,松江文人與張士誠軍團也有一些干系。雖然戰(zhàn)亂時松江文人大多并沒有直接在張士誠幕下做官,只是隱居在其勢力范圍內,但他們或多或少都與張氏政權有關系,比如楊維楨、王逢等雖未任職,但都是張氏集團的座上客,曾為其出謀劃策。朱元璋認為張士誠的失敗,就是因為他和他的部下沉溺于安逸享樂,常與這些流連于詩酒的文人在一起,致使朱元璋對松江文人群乃至吳地文人留下極其不好的印象。
第三,由元入明后文人心態(tài)的改變。戰(zhàn)亂的元末,穩(wěn)定的明初,這樣鮮明的時代環(huán)境的轉換利于理解松江文人群體心態(tài)的變化。元末時,隱居在松江的文人追求自我,不受約束。如楊維楨徙居到松江后,放任自我,“酒酣以往,筆墨橫飛,鉛粉狼藉。或戴華陽巾,披鶴筆,坐船屋上,吹鐵笛作梅花弄?;蚝舸齼焊璋籽┲o,自倚鳳琵和之,賓客皆蹁躚起舞,以為神仙中也”。[5]19這樣的品格風度顯然不同于傳統(tǒng)的雅正之風。入明后,松江文人面對朝代更迭,感慨于世事難料,心中充滿憂慮和恐慌。出于自保心理,他們基本上都在不同程度上接受了新王朝,不與它對立,但也并非完全樂于與之合作。朱元璋曾禮聘一些松江文人做官,但這些文人鑒于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多以某些原因推脫。例如,楊維楨在入明后被聘禮局,雖曾有推脫,但為了自保只能應詔,最終也只是把修書體例略定后便請回華亭。被迫在朝廷做官的文人所遭受的恐慌則較多,矛盾心理較突出,如袁凱,他深知當時的政治形勢,應詔,日后的官場生涯將變幻莫測;違命,可能立即招致殺身之禍,只能無奈上任。果然他在任職數(shù)月后便遭到太祖厭惡,差點丟了性命,幸以佯狂得免,歸于田園。在嚴錮的專制統(tǒng)治下,文人們噤若寒蟬,充滿恐懼矛盾的心理阻礙了他們的創(chuàng)作,打擊了其創(chuàng)作的積極性。
入明后,松江文人之間的溝通機會漸漸減少,創(chuàng)作內容越來越單一,文人從隨性創(chuàng)作到被規(guī)定只能寫什么,思想和創(chuàng)作開始走向單一化,這都無疑加速了松江文學的衰退。
松江文學在明初存在的時間并不長,但是對整個明代文學的發(fā)展卻有著深遠的影響。
首先,對明初文壇的影響。明初之時,詩壇便出現(xiàn)了一個小高潮,雖大多文人學唐,但面目與風骨還不能擺脫元季的影響。而松江文人卻能在宗唐復古的理論指導下,擺脫元末文壇的不良風氣,在明初文壇上顯示出越人風采。袁凱就被稱為“國初詩人之冠”,可見他在明初詩壇上的顯要地位。還有同鄉(xiāng)友人管訥,“清麗優(yōu)柔,足與袁凱方駕”。松江文學開啟了有明一代的文學,使明朝初期便出現(xiàn)了一個創(chuàng)作高峰,人才輩出,如宋濂、劉基等。同時,松江文學清麗自然的文風影響了明初文人的創(chuàng)作,例如高啟,詩歌作品揮灑自如,清新流麗。
其次,對中晚明松江本地文學的影響。由于松江在明初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大傷元氣。至成化,弘治年間才逐漸恢復,嘉靖年間才人才輩出,代表有何良俊和陸樹聲。至崇禎初年,云間一地的文人秀士增多,以“云間三子”(陳子龍、李雯與宋征輿)最具代表性,陳子龍針對當時文士沉溺于辭章雕繪的風氣,提出文章應該注重其實用性,頗有元末松江文人宗唐復古之意。與元末明初松江文學以詩歌名天下的情況有所不同,“云間派”在當時不僅以詩歌出名,還因其詞而影響后世。“云間詞派”總結了明詞的發(fā)展,為清詞的中興奠定了基礎。
最后,對晚明文學的影響。元末明初的松江文學有著一種肯定自我、重視心性的個性化傾向。這種文學個性化,實際上標志著人們自我意識的復蘇與覺醒。而明中葉開始出現(xiàn)資本主義經(jīng)濟萌芽,中西交流進一步擴大,社會心理出現(xiàn)巨大變化。表現(xiàn)在文學上便是張揚個性、崇尚自然的文學觀,主要有以湯顯祖為代表的“至情說”,歌頌人的才情真性,肯定人自我價值的合理性。還有以“公安派”、“竟陵派”為代表的“性靈說”,直接提出“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文學主張。松江文學主張抒寫個人性情,實際上開啟了明代“至情說”、“性靈說”的先河,也可看作是晚明以公安派為代表的文學解放思想的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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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姚曉黎]
On Songjiang Literature in Period of End of Yuan Dynasty and Beginning of Ming Dynasty
WEN Xiao-xu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400715,China)
Songjiang literature in the period of the end of Yuan Dynasty and the beginning of Ming Dynasty is a literature phenomenon which was demarcated by different districts and had its clear individual character.The communityof men of letters in this district consisted of Songjiang native men of letters and the foreign ones who came from other districts.But they had comparatively same characteristics in their writings.For example,the poets all had straightforward and real feelings.They advocated the style of the prosperous Tang Dynasty in their poem creation,the content of their most poems is related to chanting mountains and rivers,portraying the society,or poem exchange during feast drinking,and so on.Its development wa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social background,and it can roughly be divided into three stages.But Songjiang literature in this period still had great influence to the later literature in Ming Dynasty.
Songjiang in the period of the end of Yuan Dynasty and the beginning of Ming Dynasty;structure mechanism;characteristics in writing;rise;fall and the background;influence
I206.2
A
1671-5977(2010)03-0025-05
2010-06-10
溫曉旭(1984-),女,山西原平人,西南大學文學院08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