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立

像斯坦·布洛克這樣的奇人，世界上很難找到第二個。

這位74歲的英國老漢，是一個絕對的赤貧者：沒有收入，沒有存款，沒有汽車，沒有房子，沒有老婆孩子，甚至沒有興趣愛好。他在美國生活了幾十年，卻連一本美國護照都沒有。

他住在用1美元租來的一所廢棄校舍，睡在地板上，只鋪著一塊墊子，吃的基本是素食?！霸顼埵茄帑満退盹埑源竺缀投诡??！彼陔娫捴懈嬖V記者。他用一根澆草坪的橡膠水管在院子里洗澡，冬天照樣沖涼，只是換到了室內(nèi)。他唯一的伴侶，是一只12年前被他收留、現(xiàn)已失明的流浪犬。狗糧和他吃的東西一樣，都是別人送的。

但這樣一個一貧如洗者，卻被諸多媒體稱作“當代英雄”。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將他尊為“圣人布洛克”，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比喻說，他為醫(yī)保危機深重的美國“扔出了一根救命繩索”。

布洛克創(chuàng)辦的“偏遠地區(qū)醫(yī)療志愿團”（RAM），已經(jīng)在全球十幾個國家為數(shù)十萬窮人提供了免費醫(yī)療服務(wù)，其中超過六成是在美國?！敖刂?009年年底，我們累計治療了416081人，65170只動物，免費提供的醫(yī)療服務(wù)價值44672632美元，志愿者總數(shù)48129。今年我們又治療了幾千人和數(shù)百只動物?！痹陔娫捘穷^，布洛克邊查統(tǒng)計邊說。在RAM網(wǎng)站上，這些數(shù)據(jù)只更新到2008年6月。

布洛克將RAM開展的集中免費診療稱為“遠征”，因為每次都要出動大隊人馬，運載大量志愿醫(yī)生和醫(yī)療器材，往往還要出動飛機（大多由他親自駕駛）。遠征都在周末。接受采訪的那個周日下午，他們正好沒有安排活動。

一則轟動美國的電視報道

美國田納西州東部城市諾克斯維爾一個冬日周六的凌晨5點，戶外的天空一片漆黑。雖然此時沒有刮風下雪，但零下兩三攝氏度的氣溫還是寒冷徹骨。當?shù)匾患掖笮驼褂[中心的停車場泊滿了車輛，里面幾乎都坐著人，而且大多是一家?guī)卓冢簧偃艘呀?jīng)從昨晚等到現(xiàn)在。他們來的理由都一樣：聽說這里可以免費看病。

每個排隊者都領(lǐng)到一小張黃色號碼紙，靜等臨時診所開門。偌大的展廳里徹夜亮著燈，幾十名志愿人員一直忙到現(xiàn)在。擺好一排排白色工作臺、一張張牙科和眼科坐椅，將一箱箱醫(yī)療器材在桌面上攤開，安裝各種診療設(shè)備。

6點鐘一到，身穿黑皮夾克、一頭灰褐色濃發(fā)的布洛克打開展覽中心的大鐵門，開始放人進來。在大廳內(nèi)，來自11個州的276名志愿醫(yī)生開始迎接第一批病人。

周末兩天下來，RAM總共接待920名病人，配了500副眼鏡，做了94個乳腺透視，拔掉了1066顆牙齒，做了567次牙科填補。不幸的是，有400人因為名額已滿只能被婉拒。

“如果你上Google用RAM的全稱搜索，就會發(fā)現(xiàn)大量相關(guān)的報刊文章、視頻等。幾周前我?guī)蛣e人搜了一下，結(jié)果看到有超過10萬條鏈接?！辈悸蹇烁嬖V記者，“CBS《60分鐘》節(jié)目報道RAM之后，外國媒體也對RAM做的事很感興趣。德國、法國、瑞士、意大利、西班牙、日本、澳大利亞、芬蘭、挪威、波蘭、英國、加拿大等國的媒體也都來采訪過?！?/p>

捐款數(shù)量也越來越多了。RAM的年度預算一下從原先的25萬美元，擴大到2009年的將近200萬美元?！耙郧拔覀冊谫Y金上很拮據(jù)，知道RAM在做什么的只有窮人。自從被《60分鐘》節(jié)目報道后，公眾不斷匯來一二十美元的捐款，現(xiàn)在我們的境況改善很多?！辈悸蹇苏f。

那么，這個英國人為什么會跑到大洋對岸的美國，去從事醫(yī)療慈善事業(yè)呢？

從亞馬孫白人牛仔到電視明星

布洛克1936年出生在英格蘭北部蘭開夏郡的普雷斯頓，從小跟隨在政府任職的父親不斷遷移。二戰(zhàn)期間，他們住在常遭轟炸的英國南部。

后來他父親被派往英屬圭亞那工作，母親隨同前往。正在上中學的布洛克在放暑假時，拿到了一張去探望父母的免費船票，“于是我就一去不復返。我之所以去亞馬孫地區(qū)，是因為想逃離學校?！彼χ嬖V記者。

在南美北部巴西與圭亞那的交界處，16歲的布洛克成了一個牛仔，在那里他待了15年?！拔业某砷L過程很艱苦，每天也許只吃一頓飯，但很健康，除非出了某種事故，或者染上瘧疾等疾病?！?/p>

有一天，事故降臨到他身上，在馴服一匹烈馬時，他被重重撞到圍欄上，摔倒在地呻吟不已。這時一個印第安同伴告訴他，離他們最近的一個醫(yī)生，走路過去要26天時間。最后他挺過來了，但從此有了一個想法：要讓偏遠地區(qū)的窮人免費看病。

這個愿望并沒有馬上實現(xiàn)。20世紀六七十年代，布洛克改行進入演藝界，成為美國動物系列電視節(jié)目《野性王國》的主持人，被認為是第一個“鱷魚獵手”，還拍過幾部電影，并由此遷居美國，拿到了美國綠卡。

1985年，布洛克終于創(chuàng)辦了RAM。最初他們在圭亞那為窮人看病，1992年總部搬到田納西的諾克斯維爾，但在圭亞那仍設(shè)有常駐機構(gòu)，還有一架小飛機。

迄今為止，RAM已在美國十幾個州行醫(yī)，他們的遠征目的地還包括海地、洪都拉斯、危地馬拉、墨西哥、巴西、玻利維亞、肯尼亞、坦桑尼亞、印度等國。

對病人我們不提任何問題

接受記者采訪時，RAM的遠征次數(shù)正好是600次，今年頭3個月就有12次。上一次是3月21日在離諾克斯維爾不遠的一個小鎮(zhèn)，治療了大約800人。由于當?shù)厝丝诓欢?，他們接待了每一個求醫(yī)者。

“通常我們要回絕很多人。去年8月在洛杉磯，我們回絕過數(shù)千人，因為來的人實在太多了。那次總共治療了6334人。本月的第601次遠征還會去洛杉磯，預計這次的診治人數(shù)會更多?！辈悸蹇苏f。

RAM在周末兩天中治療的平均人數(shù)大約1000人。他們只前往受到邀請的地方，按先來先得原則?，F(xiàn)在遠征活動已經(jīng)排到2012年。對病人他們不作任何甄選，同樣只按先來后到的順序接待?！拔覀儾惶崛魏螁栴}，不問他們掙多少錢等等，這是最好的辦法。如果你想判定到底誰才最需要醫(yī)治，就不可能像我們這樣收治數(shù)千號人?！辈悸蹇酥赋?。

采訪中途，電話鈴響了。接完電話后他解釋說，是一個洛杉磯的病人打來的，“我們接到的電話大多是病人打來的，他們想知道我們何時能幫他們?！?/p>

醫(yī)生志愿者也是自己找上門來——通過RAM的網(wǎng)站或打電話?！拔覀兠刻於冀拥较氘斨驹刚叩尼t(yī)生的電話。”這些醫(yī)生不領(lǐng)報酬，差旅費也自負，但設(shè)備和器材通常不需要他們提供，大多由RAM用捐款購買。不過據(jù)《星期日泰晤士報》報道，有一位肺科醫(yī)生特意去考大貨車駕照，就是為了開一輛18輪大卡車，載著他的流動診所和專用X光機參加遠征。

據(jù)布洛克說，RAM將9成以上的捐款直接用于項目服務(wù)，具體數(shù)字他不很清楚，因為自己不管賬務(wù)。領(lǐng)薪雇員人數(shù)過去一個都沒有，但在大約12年前，布洛克意識到：由于RAM規(guī)模的擴張，記賬之類工作越來越復雜，需要有人每周五天固定上班，完成接電話、回復郵件、記賬、申報等工作。否則志愿者雖然多，但大多是想來時才來。

于是，他成立了另一個組織——偏遠地區(qū)醫(yī)療基金會，負責所有籌款和行政性工作，雇員約10人，包括執(zhí)行總監(jiān)、會計、航空機械師各一人，3個辦公室女孩等等（相對于他們的運作規(guī)模，這是個很小的數(shù)字）。而偏遠地區(qū)醫(yī)療志愿團專門做田野工作，人員均為志愿者。兩機構(gòu)的負責人都是布洛克。

RAM總共擁有5架飛機，最大的一架是道格拉斯C-47運輸機。它曾被美軍用于諾曼底登陸戰(zhàn)，但布洛克告訴記者，它現(xiàn)在飛起來還很安全。他兼任RAM的首席飛行員和首席飛行教官。

除了RAM的工作之外，為了確保飛行安全，他必須及時了解最新飛行規(guī)則和操作程序變動、培訓其他飛行員。“我沒有什么愛好，工作就是我的愛好。我沒時間從事興趣愛好，但這不成問題。這種志愿工作多種多樣，你會很忙，一天過得很充實。實際上，每天的時間還不夠用?！辈悸蹇烁嬖V記者。

（牛平摘自《外灘畫報》總第38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