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天價維穩(wěn)成本已經成為財政的沉重包袱。它最終要分攤到每個納稅人的頭上,而納稅人對這筆費用的支出,知之甚少。
坐公交車,見一婦女氣喘吁吁跳上車,別人刷卡或投幣,她徑直往車廂里猛擠。司機喊住她買票,她理直氣壯地說:“我是上訪人員。”
上訪人員就不買票啦?法律沒有這個規(guī)定啊。那位自稱上訪人員的婦女說:“我上訪,政府給我吃盒飯,喝礦泉水,孵空調,都是免費的。我剛從政府那里回來,還屬于上訪過程中,買什么票啊。”
一車廂的乘客哄笑起來,“你上訪,是公民的權利,別跟公交公司過不去啊。公交公司沒欠你什么吧,你不買票,企業(yè)就少收入兩元錢。”
她說:“公交公司也是國家的,反正這錢都由國家出嘛?!?/p>
這位婦女始終不肯掏錢,最后還是一位乘客替她扔了兩枚硬幣。
如果說這兩元錢也應該計入維穩(wěn)成本的話,這筆費用由另一位公民承擔了。雖然出資人是自愿的,但在法理上造成了一個小小的不公平。當然,不肯買票的上訪公民不會認識這一點。她可能還不知道公交公司實際上是一家享受政府補貼的企業(yè)。在她的習慣思維中,公交公司是國家的,上訪的費用由國家承擔,所以她這趟旅途可以繼續(xù)享受免費。
據(jù)我了解,在上訪人員中,持這種思維的不在少數(shù)。長期來政府和企業(yè)習慣于大包大攬,政府管計劃經濟包括市政建設,企業(yè)管員工考勤、評級加薪,甚至員工談戀愛、鬧離婚都要出面吹哨子。所以進入市場經濟時期后,一些通過正常法律渠道可以解決的矛盾,都往一個口子奔去,形成壅塞和遲滯。當然也應正視的是,弱勢群體通過正常途徑解決問題,效果常令人絕望。最近,在一些案件中,律師常常被臨陣更換,讓人頗感蹊蹺。
在上訪人員中流傳著的不二法門居然是:只有事情鬧大了,才有可能引起上級領導的關注,才能解決得快一點,公平一點。但是每一次法外解決、特殊處理,更加烘托出正常渠道的不暢通,把當事人或者受害人引到法外解決、特殊處理之途,也更進一步推高維穩(wěn)成本。如果由此形成處置群體事件的慣例,則國家基本制度被冷落,最終失去公信力。
我知道有一個上訪人員,姑且稱他為阿三吧(我絕對沒有貶意,因為現(xiàn)實中他的名字更加不雅),在老城區(qū)改造中成了釘子戶,后來發(fā)展為關漢卿筆下“銅豌豆”似的上訪人員,經過四年愚公移山般的努力,總算得到了他認為“比較合算”的賠償。新居在浦東康橋,可是他還是三天兩頭榮歸故里,因為老家這一帶有更多的上訪人員等待他的“法律援助”。阿三的法律知識和“實戰(zhàn)經驗”在四年中得到充分積累,他甚至爭取到境外媒體的關注與報道,他的手機里居然還存有十幾個外國記者的信息。
有一區(qū)政府官員告訴我,區(qū)財政用于維穩(wěn)的費用竟然占到政府開支的大頭,并且以兩位數(shù)遞增,這讓初聞者一驚。另一個被默認的事實是,區(qū)政府貸款的額度不斷增加,隱性債務近年來一直困擾著地方官員。
在某區(qū)一個街道,舊區(qū)改造消息透露后,上訪人員一下子激增,成為“全市之最”。為維穩(wěn)計,干部們疲于奔命。一位干部跟我計算過,去年“擺平”進京上訪人員的維穩(wěn)費用人均18000元。一般而言,至少兩位干部北上勸回一名上訪人員,其間發(fā)生的費用包括往返車票和住宿費,上訪人員天冷了要添件把衣服,想吃頓烤鴨、再爬爬長城等要求,一般也予滿足。如此這般,維穩(wěn)支出能不高嗎?
在社會快速轉型期,特別是改革開放朝著更深層次演進的過程中,社會資源與成果分配的不公平,以及有關部門應對措施失當引發(fā)的社會矛盾和沖突頻發(fā),耗費了巨大的社會資源和政府財力,在居高不下的行政成本之外,多了一個同樣不斷攀高的維穩(wěn)成本。所謂的“天價維穩(wěn)成本”由此產生,成為財政的沉重包袱,最終要分攤到每個納稅人的頭上,而納稅人對這筆費用的用度,知之甚少,更遑論考量它的輕重緩急。那么,在公民合法合情訴求的同時,有關部門更應注意的是進一步加強基本制度建設和正常運轉。如果光靠事發(fā)后媒體信息的及時發(fā)布,雖然對權力有所監(jiān)督,對社會進步勉力推動,但仍不能遏止維穩(wěn)成本持續(xù)攀升的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