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樓教室的邊上,老師的辦公室里,我一個人,面壁思過,這已經(jīng)是第七天了。教室里偶爾傳出同學(xué)們朗讀的聲音,現(xiàn)在感覺,那聲音離我越來越遠(yuǎn)。窗外刮起了風(fēng),吹落了這個秋天里的第一片梧桐樹葉。我決定離開這里。
來到熟悉的街上,走進(jìn)陌生的人群,看車來車往,雖然無數(shù)次從學(xué)校走到這里,我卻第一次感受到了腳步的重量,也許這一次對我來說,有著很大的不同,因為這一次,我決定遠(yuǎn)行。
這座城市的鐵路沒有盡頭,我便決定沿著鐵路朝前走。風(fēng)有時候很大,刮得我的臉有些發(fā)麻,只有下午的陽光安慰我;累的時候,我不愿意停下,我喜歡周圍熟悉的事物漸漸褪去,在身后變得模糊、最后消失。
第一次停住腳步的時候,已是黃昏,在一片開闊地帶,夕陽帶來美麗的晚霞,我坐在鐵路旁的石子堆上,睡意漸濃。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應(yīng)該有個起始,比如先是我將圓規(guī)綁在了掃帚上,然后手拿掃帚把圓規(guī)插在教室墻壁的插座上造成了短路,使總閘保險絲熔斷,導(dǎo)致全校大停電晚自習(xí)暫停,然后就得到了長達(dá)七天辦公室面壁思過外加記大過留校查看處分;比如先是糾集同學(xué)跟高中部的大個子們打群架,然后就當(dāng)著全年級同學(xué)的面念檢查加上記過處分;比如先是一個學(xué)期沒寫作業(yè),然后害得媽媽陪著我一起在學(xué)校受批評挨教育寫檢查;比如先是英語考了12.5分,然后氣得英語老師在我們班捶胸頓足脾氣大發(fā)最后高血壓;比如先是上課不專心聽講做小動作,然后每天都被值勤的紀(jì)律委員打小報告當(dāng)眾揭發(fā)。這樣的“比如”和“然后”還有很多,它們和身邊那些漸漸遠(yuǎn)去而模糊的風(fēng)景一樣,都已成為了“過去時”。
不知過了多久,是饑餓把我叫醒。夜晚的風(fēng)小了一些,可還是有些發(fā)涼,我站了起來,四處張望,等到饑餓,才開始想家。
順著鐵路,我繼續(xù)向前走,終于看到了一處燈光,那是個隨便搭建起來的簡易棚子。我顧不了那么多,徑直走到了門前,敲了幾下之后,一個精瘦老頭兒開了門。他用詫異的眼光望著我,讓我原本想好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就那樣傻傻地站著。最后,他還是把我讓進(jìn)了屋子。
在燈光下面,看得出來這是個四周僅用石棉瓦橫豎搭建的棚子,里面只有一張小床和發(fā)黑的棉絮做鋪蓋,床頭兒是一個大大的編織袋子,里面裝滿了廢紙和空瓶子。老頭兒似乎正在吃飯,因為一個木凳子上面放著半個饅頭和半袋咸菜。
老頭兒接受了我,他從枕頭旁邊的塑料袋子里面摸出來一個饅頭給我。因為饑餓的緣故,我迅速拿起饅頭就著咸菜吃了起來。
雖然這點兒吃的并不能吃飽肚子,但還是緩解了饑餓。很快地,我便斜著身子躺在床的一角睡著了,這一天走了這么久的路,困意十足的我已經(jīng)忘記了一切。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的時候,看見老頭兒站在門口,把編織袋里面的廢品一個個撿出來堆積在棚子旁邊,很快袋子便空了出來。正要離開時,他轉(zhuǎn)過頭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出發(fā)了,只剩我一個人在棚子里發(fā)呆。前一個晚上,我們甚至還沒說過什么話,我的臉突然有些發(fā)燙,眼睛有些濕潤,不過很快,我便決定繼續(xù)朝前走了。
這個上午我有些無精打采,腳步比昨天出發(fā)時更加沉重,上午的鐵路上更加冷清,偶爾有兩趟火車經(jīng)過,一輛貨車,一輛客車,看到它們時,我真想跳上去,讓它們也能載我一程,雖然在我的腦海里,并不存在著一個地方,名字叫做目的地。
很快到中午了,饑餓再一次襲來,這次,我的頭很疼,暈得厲害,周圍是樹林、莊稼地,沒有人煙,我不知道這是哪里,只知道已離我的城市很遠(yuǎn)。
最后,我還是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老頭兒那里,那里成了我現(xiàn)在惟一的港灣,到棚子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饑餓到了極點,可是老頭兒還沒回來,我斜靠在棚子外面,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躺在老頭兒的床上。也許是已經(jīng)了解了我的處境,老頭兒給我煮了一碗方便面,還有一根香腸,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就這樣,我在老頭兒這里住了下來,幾天后,我開始跟他一起去撿廢品,回來后,我負(fù)責(zé)整理,三四天后,我們再一起去把廢品拉到收購站賣掉,這真是值得高興的一天。老頭兒一直也沒問我來自哪里,我也一直守口如瓶。
漸漸地,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鐵路附近也常有一些撿廢品的孩子,他們穿得十分破舊,有的幾個人一起,有的則獨來獨往,聽老頭兒說他們大多數(shù)是逃荒的農(nóng)民的孩子,也有極少數(shù)是從家里跑出來不愿意再回去的問題少年。我慢慢理解了老頭兒一直不詢問我的原因。
有了我的加入,我們每天撿到的廢品越來越多,我彷佛是在做一個尋找和發(fā)現(xiàn)的游戲,每天在鐵路邊,街道旁,許多以前不曾注意的地方都能發(fā)現(xiàn)許多寶貴的可以換來財富的東西。這便是尋找的樂趣。老頭兒身體不好,走路緩慢,有了我的幫助,他的工作也輕快了許多。當(dāng)一個人完全沒有依靠的時候,同樣可以這樣憑借雙手的勞動養(yǎng)活自己,這是我以前所不曾體驗到的。
在棚子里的第三周開始的時候,我決定離開。不是回家,而是繼續(xù)向前走,于是,幾乎是在沉默中告別了老頭兒,他向我揮了揮手,臉上閃過一絲笑容,我想起了那個收留我的夜晚,老頭兒的臉突然間變得親切,眼睛里閃爍著柔和的光,我感激地跟他說了一聲謝謝,然后告別了他。
下午,我來到一個小站,累得走不動了,就坐在站臺上休息。不遠(yuǎn)處還有幾個等車的人,他們站在一起,但相互之間并不說話,看得出他們是并不相識的陌生人。我休息了一會兒,有些餓了,便出了站臺,用撿廢品攢的零錢買了個包子吃了起來。車站外面的廣場上人多一些,有各種各樣的人,朝著各種各樣的方向前進(jìn),我愣愣地站在中間,像一支旗桿。
身上的錢很少,不夠兩天的飯錢,于是,我決定暫時留在車站附近,先撿些廢品賣掉,然后再考慮下一步的去向。
人多的地方,資源似乎也多一些,沒多久我便裝滿了一袋子,在賣掉廢品之前,我打算回到車站休息一會兒。在車站的候車室里面,我很快便睡著了,周圍很暖和,這一覺是幾天以來最舒服的。然而,當(dāng)我醒來時,卻發(fā)現(xiàn)我的袋子莫名其妙地不見了。我出了車站,廣場上人也已經(jīng)少了許多,路燈仿佛打起了瞌睡,發(fā)出昏黃的光,是那么的暗。
我一路走著,白天在這里賣衣服的小商販已經(jīng)收攤了,地上偶爾看到散落的衣服標(biāo)簽。我百無聊賴地走著。在廣場的一角停住了腳步,我看見不遠(yuǎn)處一個大棚子,外面牌子上面寫著歌舞表演的字樣,下面還歪歪斜斜地寫著節(jié)目名稱,“白雪”兩個字寫得尤其大。門口一個皮膚黝黑的女孩兒坐在那里,她也看見了我,向我招手。
“來看表演吧,便宜劃算得很呢,五塊錢一張票,來吧?!彼泻糁艺f。
“不了?!蔽倚χ鴵u搖頭。
“有大明星白雪呢,那可是我姐,好身材,不想看看么?”那女孩兒熟練地說著。
我有點兒蒙了,似乎沒聽懂她說的話,便沒有回答,只站在那里。
女孩兒見我沒話,便沒有再說下去,目光也轉(zhuǎn)向了別處,期待著下一個人的到來。我依舊站著,沒有離開,不一會兒,女孩兒又一次看著我,“過來?!彼龑ξ艺f。
“嗯?”我有點兒不解地望著她,似乎也有點兒被她的直率嚇住了。
“過來?!彼难凵癯砼缘囊粋€凳子上看了一眼。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稍遲疑了一下,便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我叫白麗,美麗的麗,你呢?”
“江風(fēng)?!蔽一卮鹚?。
“江風(fēng)。”她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還沒來得及答應(yīng),她便哈哈地大笑起來,那聲音爽朗極了,像大風(fēng)吹起的銀鈴一般。我也跟著笑了。
“一會兒,有人來接我的班,我?guī)氵M(jìn)去看我姐,她可漂亮呢!”
“好的?!蔽疫t疑了一下,答應(yīng)她。
“你是不是臉紅啦?”她湊近了看著我的臉,不一會兒又是哈哈地笑著。
“沒有的事兒?!蔽疫B忙澄清。
“那就好,一會兒跟我進(jìn)去看我姐,你跟著我,有我?guī)е悖麄儾还?,他們是我的朋友,他們也就是你的朋友?!?/p>
沒過多久,一個男的從大棚里面出來,白麗看見他連忙叫著“大哥”,那人笑了笑,掏了支煙點上,在大棚的門口站著抽了起來。白麗沖著他伸手,一臉壞笑。大哥沒說話,從上衣口袋里面的煙盒里又抽出來了一支遞給她。白麗接過煙之后,依舊沖他伸著手。大哥的身子僵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隨即他看見了坐在白麗旁邊的我,笑了一聲,又遞了一支煙給我,我稍遲疑了一下,也接過煙,白麗隨后給我點上,我也學(xué)著白麗的樣子抽了起來。
“嘿嘿,謝了,大哥?!卑悰_著大哥說。
“你小丫頭,真行,派大哥的煙利索得很啊?!贝蟾缯f。
“我姐呢,快到她上臺了吧?”白麗笑著說。
“嗯,快了,下一個,他媽的,每次關(guān)鍵時刻,老子還得出來把風(fēng),白白地給這幫人享清福?!贝蟾缯f著,啐了口吐沫在地上,又一腳踩上去使勁兒擰著。
“今天票賣得不錯,那可是多虧了我姐呢,哼!”白麗說。
“哦?給我瞧瞧?!贝蟾缱诉^來,見抽屜里放著大小各樣的鈔票,笑了起來,露出被煙熏得長滿了黃斑的門牙。
“大哥,你坐,我跟江風(fēng)進(jìn)去看我姐去,???”
“看你今天表現(xiàn)不錯,去吧。”大哥對白麗說著,并不看我。
白麗隨后便拉著我進(jìn)了大棚,里面擠滿了人,用木板搭建的不高的臺子上,一個小男孩正在表演,他用鐵條把自己的脖子纏了起來,足足纏了有快十圈,他的臉憋得通紅,臺子下面的觀眾不停地鼓掌起哄。
“他的節(jié)目快結(jié)束了,下面就是我姐?!卑惾耘f拉著我的手。
很快,小男孩在眾人的掌聲中退了場。人群中一個年輕人喊了一聲“白雪”,緊接著,幾個人跟著喊了起來,白雪的名字在觀眾里面響成一片。白麗也隨著喊了起來,她抖抖我的手,示意我跟著她一起喊。就這樣,臺子下面的情緒逐漸高漲起來,我跟著白麗來到臺子正前面,等待著白雪的出場。
很快,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登臺了,她的皮膚白皙嬌嫩,不大的瓜子臉上是精致端正的五官,跟妹妹白麗的模樣相比,完全判若兩人。她穿著緊身的低領(lǐng)T恤衫和緊身的七分褲,身體的曲線從上到下展露無疑,在觀眾的歡呼聲中,她先是像個模特那樣來回走了幾圈,然后在舞臺中央停住,面向觀眾鞠了一躬,當(dāng)她頭低下來的時候,豐滿的胸部在衣服的襯托之下,露出了上面的一半,觀眾的情緒一下子膨脹到了極點。白雪緩緩地直起上身,胸部因為重力的緣故,依舊有一半露在衣服外面,中間一道乳溝鮮明地畫出了一輪彎月,在衣服的半遮半掩之下,充滿了誘惑的魅力。隨后,白雪像水蛇一般扭動著自己的身體,雙手像火焰在絲綢般的身體上面來回浮動,腰肢在雙手的撫摸之下左右搖擺,那誘惑的眼神像深邃的夜空里蘊藏著的閃電一下子將人擊穿,音樂里充滿了心跳不安的節(jié)奏,觀眾漸漸忘記了鼓掌,沒了聲息,他們早已被淹沒在了溫柔鄉(xiāng)。白雪隨著加快的音樂節(jié)奏,在臺子上跳動起來,觀眾仿佛被叫醒一般,掌聲又一次響起,口哨聲不絕于耳。
不知過了多久,站在人群中的我才回過神來,白麗重又拉起了我的手,我的心激動不已。
白麗把我拖出了大棚,我們走在大街上,此時的街道更加冷清,路燈更加昏暗,我的心卻領(lǐng)受了最大的安慰,燈火通明。
“我姐漂亮么?”白麗問我。
“嗯,漂亮?!蔽艺f。
“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去看錄像,我們一起去吧?”白麗問我。我點了點頭。
白麗帶我去了附近一家錄像廳,外放的音響里是香港槍戰(zhàn)片的聲音,我們買了票走了進(jìn)去,在后面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屏幕上警匪交戰(zhàn)正酣,黑社會兩兄弟中的一個是周潤發(fā)飾演的,他為了保護(hù)大哥,在槍林彈雨中浴血奮戰(zhàn),終于,子彈打在了他的身上,一發(fā)、兩發(fā),周潤發(fā)的身體開始痙攣,在空中跳著顫抖的舞蹈。三發(fā)、四發(fā),越來越多的子彈打在了他的身上,最后他的身體被打成了馬蜂窩,在鮮血和火焰之中慢慢地倒下;雖然槍戰(zhàn)發(fā)生在晚上,可一直到最后死去時,他還帶著墨鏡,臉和發(fā)型也都保持得很好;他在死的時候也還是那么帥,可以迷倒一群老太太。槍戰(zhàn)片結(jié)束了,下一部是周星馳的新片,一個小混混和幾個老混混一起聯(lián)手欺騙一個富豪,富豪的女兒美若天仙,周星馳假裝愛上了她,準(zhǔn)備勾引她,然后趁其不備偷拍照片,以便勒索富豪騙取錢財。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富豪和女兒原來也都是假的,他們是另一伙兒騙子,同樣是為了騙取錢財而潛入了富豪家里,真正的富豪其實并不存在……
不知什么時候,我開始犯困,身體靠在沙發(fā)上昏昏欲睡,不知又過了多久,朦朧之中彷佛感覺到有人在吻我,那嘴唇是白麗的。隨著那吻,我墜入了夢鄉(xiāng),在夢里,我們依偎在了一起。
我和白麗成了好朋友,她大哥也成了我大哥,我平時跟著他一起在大棚里幫忙,有時候搭臺子,有時候搬東西,有時候賣票,有時候一起出去打架跟一群流氓爭地頭兒,有時候躲在棚里看白雪的演出。就這樣日子過得很快,也算平靜,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可以過多久,直到程菲的出現(xiàn)。
這一天下午,我坐在大棚子門口賣票,今天的票賣得不錯,大哥獎勵了一包煙。我便翹起二郎腿抽起煙來,悠哉游哉之時耳邊傳來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聲音。
“江風(fēng)?”程菲就站在不遠(yuǎn)處看我。
我抬起頭,也看見了她,隨后又把頭低了下來,裝作沒有反應(yīng)。
“江風(fēng),你怎么會在這里?”她疾走幾步,到了我面前。
我依舊裝作不認(rèn)識她。
“老師、同學(xué)還有叔叔、阿姨都在找你,你知道嗎?”程菲繼續(xù)說著話。
我還是沒有反應(yīng)。
“叔叔阿姨去了派出所報案,還到處登尋人啟事找你,你知道嗎?”程菲的聲音明顯激動起來,眼淚也流了出來。
我的心開始有些波動,但還是故作鎮(zhèn)定地坐在那里不動。
“每次見到阿姨,她都在哭。她用盡了各種方法找你,說你會回來的,你知道嗎?你快跟我回去吧?!背谭普ダ业氖?,我忽地站了起來,向后退了兩步,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白麗這時候出現(xiàn)了,她剛從棚子里出來,看見了程菲,似乎有些驚訝,我沒有言語,只是站在那里哭不停。
程菲堅持著,她徑直走向我,我沒有再后退了,她拉起了我的手,準(zhǔn)備帶我走。
“我不能走,我不……”我對她說著,抽回了自己的手。
“為什么?為什么?”
“現(xiàn)在這樣子,我不能回去了,回去了也沒用?!?/p>
“怎么會沒用呢?老師同學(xué)叔叔阿姨都等著你呢,你知道嗎?”
“我不想回去!”我堅定了一下自己,忍住了眼淚,“我不想回去了,你走吧。”
程菲正要堅持,白麗一把將她推開了,她不知道白麗是誰,嚇了一跳。
“你回去吧,聽見沒有?嗯?”白麗對著程菲說。
“你是誰?”程菲問她。
“你又是誰?”白麗反問她。
“我是他同學(xué),現(xiàn)在放假了,我過來外婆家,無意中看見他的,他是離家出走跑來這里的,他必須趕快回去,他的爸爸媽媽都快著急死了,他得跟我走?!背谭普獪?zhǔn)備再一次拉我的手,卻被白麗擋住了。
“回不回去,你得聽他的,他不愿意,你不能強(qiáng)求,你走吧?!卑惖恼Z氣變得很強(qiáng)硬。
“不行?!背谭茍猿?。
“走,快走,走!”白麗大聲吼著,連我都楞住了。
“你走吧,我不回去了。”我說了一句。
“你不走,我也不走?!?/p>
白麗這次沒有再說什么,而是直接轉(zhuǎn)身進(jìn)了大棚,沒多久,大哥和她一起出來了。程菲見狀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可依舊站著不走。
大哥過來看了我一眼,我沒有說話,只是站著。他便轉(zhuǎn)身走向了程菲,“你誰???怕死的趕緊給我走人,別在這兒礙事,聽見沒有?”
程菲一動不動。
“喲?你聽見沒有,沒看見這兒正賣著票呢,你不讓做生意了是吧?”大哥有點兒不耐煩了。
程菲還是一動不動。
“我看你是活膩了吧?”大哥,推了程菲一把,程菲趔趄了幾下,站穩(wěn)了,仍舊一動不動,眼睛堅定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趕緊走到程菲面前,對她說:“你回去吧,我真的不想走,你別跟他們說,其實我在這里也挺好的,真的?!?/p>
“我不,我就不,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背谭瞥臭[著。
大哥聽見了程菲的吵鬧,徑直走到她面前,給了她一個耳光,我聽見了那響聲,頓時大腦嗡嗡作響,隨后才意識到問題嚴(yán)重了。
我趕緊站在大哥面前,擋住了他的手,說:“別打她,不許打她!”
也許是有些惱羞成怒,大哥看見我竟然站出來對抗他,更不爽快了,便一把將我推開,我卻硬了硬身子又挺了回來,這時候大哥真的發(fā)怒了,他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即轉(zhuǎn)身給了我一記耳光,這下子打的不輕,我的左臉頰疼得發(fā)燙。我沒有離開,依舊站在那里,程菲躲在我的身后,身體因為緊張害怕而打著哆嗦。
我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yīng),大哥又打了我一記耳光,這次反過來打在了右臉頰上,我用雙手捂在臉上,咬了咬牙,卻感覺牙齒鉆心地疼痛。
大哥的手又一次揮舞了過來,這一次打在了我的頭上,我已經(jīng)忍無可忍,奮盡全力一腳踹在了他的小腹上。
他后退了兩步,用手捂著腹部,眼睛里透出血色的火焰大概他沒想到我竟敢還手,隨后,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領(lǐng),把我推倒在了地上,我來不及抵抗,他便是一頓拳打腳踢,程菲在一旁哭了起來,卻沒有辦法呼救,四周只有圍觀的冷漠的人群,里面的多數(shù)人也是知道大哥的厲害的。
就這樣,我躺在了地上,大哥依舊不停地踢打著,直到最后,白麗站了出來,拉住了大哥,“算了,讓他們走吧。”白麗看了我一眼,便離開了。大哥打得也累了,便住了手,點了支煙,緩了口氣之后,把手伸進(jìn)了我的口袋,他把那包煙和所有的錢都拿了回去。啐了口吐沫在地上之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程菲一直在我身邊哭就這樣到了晚上,她才慢慢把我攙了起來。我們慢慢地走著,不知過了多久,我們離開了廣場,那昏暗的燈光在我的身后,慢慢模糊然后消失不見了。
回去之后,媽媽給我轉(zhuǎn)了學(xué),我和許多陌生的同學(xué)坐在一起,老師也是陌生的,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惟有我的成績還是舊的,然而,沒過多久,我的成績也變成了新的。我的生活也許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有了一些好的變化。
三年后我考上了一所還算不錯的大學(xué),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們?nèi)乙黄鹑ヅ郎?,這是我第一次想要爬到山頂。在山頂上,我看見了我從前的那所學(xué)校,在山上看起來,那所學(xué)校是那么的小,一不小心就會被視野遺忘。
大學(xué)的第一個學(xué)期末,我收到了程菲的賀卡,她是這年第一個祝我新年快樂的人,我打算回一張賀卡給她,我想告訴她,我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