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烈歡迎來自全國各地的2002屆新同學”的橫幅，還在記憶中飄蕩，另一道“熱烈歡送2006屆畢業(yè)生奔赴祖國各地”的標語又在眼前定格。

又一個斑斕的路口，轉(zhuǎn)過身，笑看身后蜿蜒的來時之路，倏忽四載光陰已逝……

大一幸福生活

我就愛226，哼哼哈嘿

我該從哪兒說起呢？就從那個天藍得讓我直想打噴嚏的2002年9月4日上午開始吧。那是我初次走進復旦，當大二學長把可憐兮兮的我?guī)нM九曲深宮般的五號樓226寢室時，我明白從現(xiàn)在起這里便是我異鄉(xiāng)的家了。

第一個認識的人是小麗吧，進門時她正在專心地收拾桌子，她怯怯地上來打招呼，手像小貓爪子一樣輕輕撓我的胳膊，說完之后便“嗖”的一下把爪子收回胸前自然并攏下垂，乖巧至極的模樣。

接著進來了豪氣干云的大姐，“早??！”帶著東北口音，氣沉丹田、氣壯山河。她一進門就張張羅羅地收拾房間，她竟然還帶來了鍋碗瓢盆，真是居家過日子的好女人。

簾動風輕，一新疆美女飄然而至。門開的一霎那，但見伊人明眸皓齒、顧盼生姿，一襲雪白的長裙宛若嫦娥下凡，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三丫頭的登場則是王熙鳳式的，她被一陣司馬光砸缸般的笑聲馱了進來，和我狂熱地握了一通手，繼而又慷慨地把手伸給別人。

心目中的神秘人物袁二姐于次日晚以臥佛姿態(tài)映入我的眼簾，她自我介紹道：“我姓袁，袁世凱的袁。”一口吳儂軟語讓人發(fā)酥。秀發(fā)齊腰、身形嬌小的她，一眼看去就是典型的江南女子。

大學生活面臨的第一個挑戰(zhàn)便是晨跑，袁二姐自告奮勇?lián)斊鹆私形覀兤鸫驳娜蝿?wù)，但我看出來了，這對她來說并不輕松，因為她早晨從上鋪下來的聲音總感覺是跌下來一樣，據(jù)她自己說是因為沒睡醒，平衡感不好。我說二姐啊你醒了后在床上坐半分鐘再下床就好了，第二天卻依舊是跌下床的聲音，待我們陸續(xù)爬起來，卻見洗漱完畢的二姐又爬上鋪，端坐在床上一言不發(fā)。我嚇一跳連忙問二姐出什么事了，她奇怪的地反問我：“咦？不是你讓我起來后在床上坐半分鐘嗎？我剛才忘了?！蔽耶敃r真恨不得碰死在她床沿上算了。

盡管時常發(fā)生如上的溝通障礙，但姐妹們一直很團結(jié)。尤其面對貌非善類的男生更是抱得像一團鐵。當時班上有一位長相神似?。泻旱哪猩?，經(jīng)常找小麗談?wù)撜軐W，從康德到海德格爾，還打電話要求討論，搞得小麗神經(jīng)衰弱。豈有此理！眾女妖想出一歪點子，撥通該男生寢室電話：“喂？請問?觹?觹先生在嗎？他不在啊，哦，我是同心緣婚姻介紹所，你跟他一說他就知道了?，F(xiàn)在我們幫他找到了一位符合他要求的女孩，保證妖冶熱辣。請他速與我們聯(lián)系好嗎？”只聽那位室友驚了半天才接了一句：“這小子，沒看出來啊……”

第二天早晨上課，發(fā)現(xiàn)該?。泻好嫒葶俱?、神色黯然，許是被弟兄們盤問嘲笑了一宿。到畢業(yè)時我們和小Ｐ孩兒已成了鐵哥們，散伙飯那天我告訴他“同心緣”的原委，他鼻子都快被氣流擊穿了，說是為此郁悶了四年了，其實他當時以為小麗酷愛哲學，還慶幸找到知音了呢。

226還有個傳統(tǒng)項目叫“八卦女人大家談”，我們不會只搬弄是非，國家大事也是關(guān)心的；當然，天生尤物的話，我們會給予特別青睞。郜哥乃中文夫子第一帥，當然難逃被“八”的厄運。其人體態(tài)婀娜、溫文儒雅，三十出頭便是教授博導，才氣沖天，當陽光燦爛的他出現(xiàn)在魯迅精讀講臺上那一瞬間，精心梳妝打扮后的２２６們便虔誠地擠滿了第一排的座位?？伤麉s轉(zhuǎn)身在黑板上狠狠寫下一個“墳”字，然后仰天長嘆一聲，嗓音沙啞道：“沒有愛！”嚇得花容失色，他又深沉地追加一句：“愛何以可能……”

下課后，寢室炸開了鍋：“這人怎么這么陰暗?。∥覀兘o他獻愛心吧？”

“對啊對啊，天冷了，我們?nèi)揭粛徫宀揭簧谑殖置弊邮痔讎碓诮淌议T口一字排開，待他下課呈上怎樣？”

“他騎車么？我打算拔了他的氣門芯，在他束手無策時，我含情脈脈手捧一打氣管上場?！逼咦彀松嗷òV間，三丫頭大吼一聲：“麻煩死了！依我看干脆拿個麻袋把他綁回來得了！”……后來在《文匯報》上驚現(xiàn)郜哥一篇短文，稱他三年級的女兒如何令人憐愛，嘆惋之余如醍醐灌頂，226們從此徹底改邪歸正，開始安心聽課。

大二努力鍛造

自由而無用的靈魂

剛才說的郜哥，其實有著魯迅式的敏銳和冷峻，他的文字也是晦澀中透出精辟和睿智，甚至讓人感到沉重與痛楚。我們也正是在一次次的恍然中，逐漸融入了中文系詩意的棲居。復旦中文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和魅力，很大程度上就緣于這樣一批“經(jīng)典”的老師，他們傳授給我們專業(yè)知識，也蕩滌著我們的靈魂。

先說說傅子吧。這是個自稱嗜糖如命，吃到麻臉禿頭都癡心不改的中年夫子，他最著名的言論就是：“進了中文系你們就廢了，廢就廢得徹底一點，因為唯有中文系，才能造就自由而無用的靈魂。”

傅子講《論語》，檢驗眾弟子掌握要義的殺手锏是勒令背誦全書并附帶各種懲戒措施，迫于其淫威，小的們唯有點燈熬油整日邊罵邊背，五號樓中文領(lǐng)地也因此多了許多此起彼伏著搖頭晃腦的儒雅之士。時間久了，透過艱難晦澀的文字，我們逐漸多了一份對傳統(tǒng)文化的會心感悟，不覺對傅子當初的猙獰心生感激。

后來某日，中文系軍訓，頭頂烈日揮汗如雨地高強度訓練后大家七零八落地坐在荒草間休息，忽見一身影背著手信步踱來，原來是傅子神采奕奕前來觀戰(zhàn)。他嘴角一抽，似笑非笑：“現(xiàn)在知道了吧，有很多事情比背《論語》更恐怖呢！”話音剛落，立刻遭到一片小聲唾罵。

駱爺?shù)臍馀筛蟮秒x譜。第一次走進他《世說新語》精讀課堂，驚得我以為教室被巨型爆米花機爆過了，人多得都要嘣出來了。大一的小朋友和叔叔阿姨濟濟一堂，有人鋪了報紙坐在地上，有人站在外面從窗口探進半個身子，還有人干脆就盤踞在講臺旁邊，讓我簡直有直接吸在天花板上聽課的沖動。

上課鈴響了許久，不見人來，究竟是何方神圣，敢在復旦的課堂上玩遲到？可是，竟然也沒有聽者離席，依然坐等。十分鐘后，一黑衣胖男跑上講臺，邊跑邊揮手致意：“大家好??！”我的天，簡直就是明星見面會！喘息未定，他語出驚人：“我今天又早到了二十分鐘?！笨创蠹乙荒樅?，他得意地解釋道：“我是腕兒啊，我這級別在日本按規(guī)矩應(yīng)該遲到半個小時的，可是我只晚了十分鐘嘛……”一片腦袋砸桌子的聲音。他意猶未盡：“其實我還是努力想到得更早的，我走到校門口一看晚了，于是一抬手攔了輛自行車，對他說：‘同學，我是復旦的老師，上課要遲到了，請載我到第四教學樓?！上磻?yīng)太慢，我不得不吼他：‘愣著干嗎？快點??！’你們看我還是很有誠意的吧？其實，他也很有誠意，玩命蹬車。”在許多人笑得從凳子上翻下來時，他卻突然話鋒一轉(zhuǎn)：“這就叫行動產(chǎn)生意義。人生其實并沒有什么意義，你做什么就是什么。當人生的意義被強調(diào)的過多時，你就沒有了人生，而只剩下一堆干巴巴的意義?！?/p>

聽他講課總有一種醉意的清醒，當他將偽裝的外在漸漸除去，露出各不相同的靈魂時，我們除了心靈深處的震撼與顫栗外，唯有感嘆。聽他語速漸快、邏輯漸密、感情漸深而用詞老到的講話，總會感到莫名的愉悅，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發(fā)現(xiàn)真相的快感。

駱爺雖在學術(shù)界名氣如雷，生活卻不拘小節(jié)。常見他在食堂窗口和一窩學生擠在一起打飯。他說：“你們伙食好多了，我當年看著大師傅要給我一大勺白菜炒肉，然后一抖一抖地把他認為超額的給晃掉，抖得我心都要碎了。打回來一吃，全是白菜哪有肉？氣得我轉(zhuǎn)身把黑板上的菜名改了，改成‘白菜炒白菜’（有肉味）。”惹得哄堂大笑，他也會露出八顆牙齒，得意地笑起來。

中文諸子百態(tài)，我欣賞他們自由散放的風范和博學通達的識見，更贊嘆他們“無用有大用”的氣度。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望之儼然，即之也溫。

大三奔跑中成長

感受良心與責任

大三的日子，似乎一下從靜態(tài)變成了動態(tài)，畢業(yè)之后打算走哪條路，至少在這個時候就要有個基本輪廓了。

系里統(tǒng)一安排我們參加實習，我去了《解放日報》科教部。在辦公室俯瞰熙來攘往的人群、霓虹閃爍的南京路，還有滔滔東逝的黃浦江，隔開歐式風格的十里洋場和拔地新起的浦東群樓。滾滾向前的上海灘每天都是新的，日報也是一樣。

我負責跑教育條線，五六月份正值各種大考，高考自然是重中之重。為了真實報道，我必須事先到考場，觀察考場內(nèi)外的情況。采訪那些神態(tài)各異的考生、欲言又止的家長、給孩子們擊掌鼓勁的的老師、忙里忙外的考務(wù)人員。

我埋伏著，心情十分復雜，希望一切按部就班、順順利利，然而記者的身份又使我暗暗盼望著有意料之外而又奪人眼球的事件發(fā)生。我為自己后一種心態(tài)而羞恥，其實我非常討厭采訪考生和家長，我覺得這會擾亂他們的心境并招來反感。但是沒有辦法，我必須開口。

考場周圍的街道實行交通管制，有交警大隊的交警在維持秩序、大車禁行、小車繞行、摩托車熄火推行；家長自發(fā)拉起橫幅：“孩子高考，請保持安靜?！?/p>

我去一個考場采訪，路很難找，邊走邊問，有很多人誤以為我是考生，替我急得跳腳說：“哎呀呀小姑娘，學校的門在那邊，你可要快點啦！就要開考啦！”又好笑又感動?；蛘呶覄偞蜷_采訪本，旁邊就有家長對孩子說：“看人家考前還抓緊背一背，你也看看書吧?！币粋€母親不停地給兒子叮囑，兒子剛邁進考場，又被媽媽尖利的嘶喊叫回，原來忘了給他擦風油精。值班室里又起糾紛，一個媽媽拼命往考場闖，被考務(wù)人員攔住，她急得大叫：“我要給女兒送水，她忘記帶水進去！”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吹梦倚闹幸凰幔蓱z天下父母心??！

開考了，我采訪家長，沒想到被家長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跟我反映教育問題甚至社會問題，什么學生負擔重啦，補課收費高啦，教育體制要改革啦，仿佛我是教育部長一般。我有點無奈，他們對媒體懷著怎樣的信賴，我面對的是一群帶著肺腑之言并寄托著滿心希望的父母，可我能為他們做些什么呢？家長后來也悻悻地說：“沒用的，跟你說也沒用的，當我們亂講好了。”我感到沉重，矛盾的心理貫穿了我整組稿子采寫的全過程，然而許多文字最終不能見諸報端，這背后有多少辛酸。

在《解放日報》的兩個月來，我似乎一直在奔跑，一張平凡的報紙，背后原來有這么多的汗水。做學問講求清心一意、凝神靜氣，捕新聞需要眼觀六路、耳聞八方，二者都要用心、努力、有責任感。感謝解放給我走向社會、了解社會的第一次機會，也讓我感受到一份報紙的份量，和作為報人的良心與責任。

大四拒絕憂傷

詩酒趁年華

梔子花的香味似乎游走于整個大四，戀戀不散。接到可順利直升研究生的通知后，我開始了傳說中豬一般的日子，也享受了一年最純粹的時光。

畢業(yè)前的一件大事，是老灑的詩集終于面世了。四年來他一直豪情萬丈地書寫血性十足的文字，終于在畢業(yè)前，他自費印出了今生第一本個人詩集。我們幫他做了橫幅在各園區(qū)支了桌子賣書。我們幾個女生并排站在橫幅前，一起朗誦他的詩，我們對路人說：“同學，如果你讀詩，請過來看一看，相信我們，這是全復旦最好的詩?！笨赡苁菫榱四切┳屓藷嵫獓姲l(fā)的詩句，可能是為了老灑四年的心血，亦可能是為了老灑的堅持，我們深深地感動著，淚水奔涌而出。

老灑在送我的那本詩集的扉頁上寫著：“你讓我喝下的酒變得溫暖，它使我在憂傷的時候念及快樂……”

我不知道一個人用四年時間可以為自己贏得什么，但是執(zhí)著和熱情是最絢麗的方式，它們支撐一個人勇敢地追求自己最初的夢想。

別日愈近，別愁愈濃，大家都在回味四年的情誼。如老何所說：“復旦只是個港灣，我們這些相聚于此的小船勢必會再次各自啟航。但當我們離開時，我們的帆上卻會多了一個共同的LOGO，那就是0211。”

0211是我們學號中共同的部分，后來被大家諧音為“戀爾依依”，小管還為此作了一首《鷓鴣天》，詞曰：

復將壯志凌云霄，

旦夕離別會何朝。

中有曲意不得訴，

文寫離愁魂暗銷。

戀君顏，強歡笑，

爾今一別山水遙。

依舊亭臺依舊月，

依舊風雨人已渺。

取每句首字便是“復旦中文，戀爾依依”；小楊還把這詞寫成一幅行草印在我們的畢業(yè)衫上。兄弟姐妹們穿著它去畢業(yè)旅行，在嵊泗的海灘上，迎著滾滾而來的海浪，我們站成一排大喊：“復旦中文我愛你！”然后看著那波瀾壯闊、肝膽相照的愛銘刻在海天之際。

女生在寢室樓外掛起了鮮紅的條幅：“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零二中文，戀爾依依，我們永遠愛你！”男生樓隨即作出應(yīng)和：“勸君更近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零二中文，戀爾依依，我們還會相聚。”情之所至，兩樓晚上開始對歌，女生唱“死了都要愛”，男生唱“再見了最愛的人啊”，熱血激揚，復旦園，你聽到了嗎，我們在用青春歌唱。

穿上學士服，把帽子高高拋起，散伙飯上的憂傷，我們暫收起，情緣系千里，且行且珍惜。

耳邊響起那首歌：卿云爛兮，糺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

峰回路轉(zhuǎn)又何如，繁花深處更躊躇。

編后：編完這期我的大學，我的小助理——復旦大學古文獻專業(yè)的研一學生吳晨，已結(jié)束了她在《美文》的實習，回到學校又開始了她緊張而有序的學習生活。

首先感謝她為了約稿，動員了全家老少；其次要感謝她將自己的四年復旦生活呈現(xiàn)給我們。讓我這個畢業(yè)了將近十年的“老人”又夢里重回了一趟校園，重溫了一把校園夢。

那是人生最美麗，最真誠，最激情的時光，無論是五十年代，六、七十年代，還是如今，不同的僅僅是年代，而不變的是永遠煥放著繽紛色彩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