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許和小孔都是北京某大學(xué)2006年的畢業(yè)生,小許學(xué)的哲學(xué),小孔學(xué)的計算機,他們是在一次老鄉(xiāng)會上認識的,并且從此成了好朋友。畢業(yè)之時,他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在一塊合租房子,北京的房租太貴,兩個人合租負擔輕一些,再說了,他們是老鄉(xiāng)也是好朋友,在一起也相互有個照應(yīng)。找房子沒有費太大力氣,很快在清河這個地方找了一間平房,房租280塊錢,水費每月一人5塊,電費6毛錢一度。他們感覺還行,盡管這房子有些陰暗,一天到晚不管太陽怎么旋轉(zhuǎn)都照不到小屋里來,里面還潮乎乎的,面積不到九平方米,但是放下兩張床還是沒問題。他們想就先在這兒住著吧,畢竟在找工作的時候,還沒有太多的錢住更好一些的房子或者樓房,等找到了工作有了錢就換一個好些的地方住,最起碼得看到一些陽光。他們不像別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那樣悲觀,把畢業(yè)看作是失業(yè)的開始。他們倆都很有自信,盡管每年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很多,但他們認為很快就會找到工作,找到工作生活就會有轉(zhuǎn)機,日子也就會慢慢好起來。誰知,三個多月過去了,他們?nèi)詻]有找到工作,仍在這個黑暗的小屋里住著。如果說小許學(xué)的哲學(xué),不太好找工作的話,那么小孔學(xué)的計算機,應(yīng)該好找一些了,但是,小孔也沒有找到。畢竟現(xiàn)在大學(xué)畢業(yè)生太多了,還有前幾年畢業(yè)的,人家有工作經(jīng)驗,而大多數(shù)單位都要有工作經(jīng)驗的,他們找起工作來就難一些了。
三個多月來,他們除了參加招聘會,上網(wǎng)投簡歷,擠公交車面試,剩下就是呆在小屋里看書,不敢出去亂跑,用他們的話說就是出去干啥呀,一出門就花錢,擠公交車花錢,餓了吃煎餅也花錢,這些都是基本的,說不定還有別的什么花錢的地方呢,還是呆在屋子里好,雖不寬敞也不明亮,但是不花錢,可以在屋子里好好看看書,再學(xué)習(xí)嘛,藝多不壓身,餓了就去山西刀削面館吃三塊錢一碗的刀削面或者吃些饅頭和大蔥。他們畢業(yè)的時候沒敢給家里人說沒有找到工作的事,而是說找到了,一個月兩千塊錢。所以當他們把讀書的時候勤工儉學(xué)掙來的錢花完了以后,不敢向家里要錢,而是找朋友借錢。
有一回他們兩個在山西刀削面館里等著吃飯的時候,看到鄰桌上有幾個民工也在等著吃飯,還抽著煙。他們突然也想抽一抽。其實他們以前并不抽煙??涩F(xiàn)在,他們看著人家一口一口吞煙吐霧的,好像很自在,他們有些羨慕,雖然人家也是在外打工,掙些力氣錢,日子過得不容易,可當那一口口煙霧吐出去的時候,那些勞累憂愁煩惱也都隨之吐出去了吧。家里的大人也是這樣,每次他們要幾千元的學(xué)費,父母都發(fā)愁,一發(fā)愁父親就抽煙,一抽煙好像就好多了。他們想,抽煙可能就有這個好處,解愁去悶。于是他們吃完飯以后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一家商店,想買一包煙,走到商店門口他們又猶豫了。小孔說,咱真買不?一包煙兩塊五再加五毛錢就是一碗刀削面了,抽到肚子里又不當飽,吐幾口煙圈啥都沒了。小許說,也是,別買了,再抽上癮就麻煩了,回去吧。小孔好像又收回了自己的話,說,買一包試試吧,無聊的時候抽抽解解悶。小許笑笑說,那就買一包。于是他們就買了一包。在他們無聊苦悶的時候,不再是只會發(fā)呆了,而是抽一支煙來打發(fā)無聊驅(qū)除苦悶。抽第一支的時候還有些嗆,抽第二支的時候就好多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jīng)買了四五包了,說不上有癮,只是在無聊苦悶的時候,抽一支煙確實感覺好多了,但是一支煙抽完,無聊苦悶還是會再來。
二
一天下午,小許和小孔在他們的小屋里抽著煙,都沒有說話。雖然才半下午,但小屋里太暗,已經(jīng)是“深夜”了。兩支煙頭一紅一紅的,在黑暗的小屋里一閃一閃顯得很亮。小屋里的窗戶很小,并且是封死的,只有打開房門可以通氣,但他們也懶得去開開門讓煙霧散去。一會兒煙霧便彌漫了整個小屋,他們的眼前變得迷茫起來。
他們在屋子里抽著煙沉默了一會后,小孔說話了。小孔說:“許,咱換個地方住吧,這個地方風(fēng)水不好。你看看咱都三個多月沒找到工作了,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因為啥,僅僅是因為咱本事不到家嗎?”這句話小孔這些天都給小許說了好幾回了,前幾回小孔還多次給小許舉例子,說他們老家那邊誰家孩子的病總是看不好,去了多少大醫(yī)院也白搭,后來有人給他家出主意,讓風(fēng)水先生來看看是不是家里的風(fēng)水出了啥問題,風(fēng)水先生一進他家的大門就說,你家這個迎門墻不該蓋,這一蓋不當緊,破壞了整個宅子的風(fēng)水,那家人一想,還真是,他們的孩子就是從蓋了迎門墻才病的,于是趕緊把迎門墻拆了,拆了沒幾天,孩子的病就好了。小孔還講了一些蓋堂屋不該蓋四間家里出事的,還有因為祖宗的墳地栽了樹家里出事的,等等。不管小孔講的例子多么真實生動,小許都不信。小許是學(xué)哲學(xué)的,講究唯物主義,不信封建迷信這一套。讀大學(xué)的時候他們學(xué)校附近有一條街,那街上有許多自稱是麻衣神相的人在算命,四年中,他從沒有正兒八經(jīng)的看過那些算命先生一眼。這回小許仍不信小孔說的這一套,他說:“你咋還是相信這一套,啥風(fēng)水不風(fēng)水的,都是胡說八道,糊弄人的,老祖宗都知道,人定勝天。再說了,小黃他們幾個沒和咱們一塊住,他們的風(fēng)水應(yīng)該沒啥事吧,他們不是也沒有找到嗎?”那個叫小黃的是小孔的同學(xué),在二里莊那兒的學(xué)生公寓住,一個月200塊房錢,小黃到現(xiàn)在也沒有找到工作。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換換怎么了,你看看咱這地方,陰暗,狹小,低矮,你說咱在這樣的地方住怎么會有光明的未來呢?小屋陰暗預(yù)示著咱們看不到光明;狹小,預(yù)示著咱們沒有施展拳腳的地方;低矮,那是壓迫咱們直不起身來。用你的辯證法分析分析是吧?”小孔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小許說。
“呵呵,你又來這一套,什么邏輯呀。我給你說,小屋是這樣,但是咱走出去屋子,不就是光明,不就是天高地闊嗎??。俊?/p>
“關(guān)鍵是咱走出去了嗎?”
“時候還不到?!?/p>
“唉,我問你啥時候才算到?你怎么就是不開竅呀!”
“我給你說,不是我不開竅,是咱本領(lǐng)還不夠,好好看書吧,你忘了成龍唱的‘人生其實就像潮起潮落,在失敗之中面對自我’嗎?放心,咱早晚會好起來的,別急,找不到工作的人多了,再說了,找工作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毙≡S說著把煙把頭一扔,下了床,把房門開了一半,放放屋子里的煙,接著拉開燈,拿了一本關(guān)于企業(yè)文化的書要看。
“還一時半會呢,都三個多月了。唉——”小孔也拿了一本書看起來。
他們這次的談話又以沒有結(jié)果的結(jié)果而宣告結(jié)束,就算是打發(fā)時間了吧。
三
時間又過了一個星期,那天是星期三,下午小許有個面試,不是很遠,就在知春路那兒的學(xué)院國際大廈,從清河過去有好多公交車到那兒,但是小許沒有坐車,因時間充足,他就騎自行車去了。這輛車子是大學(xué)一個同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送給他的舊車子。那個同學(xué)畢業(yè)后回家了,他家有關(guān)系,在當?shù)亟o他找了一份工作,臨行就把車子送給了小許,說小許找到工作如果離住的地方近的話可以騎自行車上班,坐公交車人多不說,有時候還堵車。小許有好幾會面試都是騎這輛自行車去的,這回他看時間充足也是騎自行車去的。沒想到,這次他卻出事了。在他面試回來的路上,他接了一個電話,是面試電話,他一聽是面試電話很興奮,一手接電話,一手扶著車把,一不小心,騎得靠邊了,沒有被車撞上,而是自己的膝蓋碰倒了公路的護欄上。膝蓋那兒的骨頭軟,他的車速又快,撞得不輕,小許一下子就倒地了,疼得爬不起來。小孔那時還沒有面試電話,一個人在屋里看書呢。當他接到小許的電話,慌忙打車過去了。小孔到那兒的時候,小許已被幾個好心人扶到了路邊。
“你怎么搞的,疼得厲害嗎?走,去醫(yī)院看看去?!?/p>
“沒事,就是有點疼,好像腫了,有點鼓鼓的感覺,不用去醫(yī)院,買點消炎藥吃就行了?!?/p>
“你別了,膝蓋這兒不是小事,鬧不好留下關(guān)節(jié)上的毛病?!?/p>
“沒事,真沒事?!毙≡S疼得咬著牙,還是說沒有事。
小孔知道,小許不去醫(yī)院怕的是花錢,他們快沒有錢了,這段時間他們由每天兩碗刀削面改為只晚上吃一碗刀削面,中午飯吃饃吃蔥。但是,小孔也知道,關(guān)節(jié)這兒真不是小問題,腫這么高,人眼又看不見,不知道里面啥樣呢。
小孔仍是勸說:“許,別硬撐了,快點去醫(yī)院吧,到時候真出了事是一輩子的事?!?/p>
其實小許也害怕,如果僅僅是腫,消了腫也就罷了,怕的是骨頭會不會斷了,或者是骨頭裂了縫。他后悔剛才不該那么興奮,不就是接個面試電話嗎,干嘛騎那么快。他有點后悔,但后悔也晚了。一聽小孔說是一輩子的事,他更怕,因為他的膝蓋以下真的沒有知覺了,只有膝蓋上疼,他怕斷了腿,他還沒有工作呢,斷了腿怎么找工作,家里父母不傷心嗎,上了這么多年學(xué),沒找到工作卻把腿給弄斷了。家里還指望他工作掙了錢供應(yīng)她妹妹讀書呢。他妹妹現(xiàn)在讀初中,來年就要讀高中了。
在小孔的勸說下,或者說是硬逼下,他們到了清河那兒的京北醫(yī)院,拍了片子,還好,沒有傷到骨頭,打了兩天吊瓶,吃些消炎藥,好好休息就行了。當然,不是休息一天兩天,傷筋動骨一百天,沒傷筋動骨也得十天半個月。俗話說:“養(yǎng)好的傷,跑好的病。”這些天小許就天天躺到床上養(yǎng)傷了,第二天的面試自然是沒法去,給人家打電話說晚去一個星期行嗎,人家自然說沒法等,公司急著招人,有機會下回再說吧。連著一個多星期里,小許又接到了三個面試電話,但是傷仍不見好轉(zhuǎn),走路都是問題,更不用說擠公交車了,所以去不了。
“唉,你說這是怎么了,越是有時間越?jīng)]有面試電話,現(xiàn)在不能動了,面試電話卻一個接著一個。”小許感嘆。
“你還是別想這么多了,好好養(yǎng)傷吧,養(yǎng)好了傷,機會多著嘞。你看看我,這幾天也面試了兩三家,不都是白跑嗎,還花路費?!毙】渍f。他這幾天面試了三家,但是也都沒有被錄用。
“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對了,小黃不急著要錢吧,他要是要的話我就向家里要一些,總欠著人家不還不太好。”小許這次看病花的錢借的是小黃的300塊錢。
“不要緊,他說了,不急,他姐有錢,他從他姐那兒拿的錢?!?/p>
“你說咱這段時間咋了,咋那么邪門,不早不晚就那個時候來電話,來就來唄,還他媽的撞上了,以前汽車大撒把都沒撞過,撞就撞唄,還撞這么狠,到現(xiàn)在都不好,唉!”
“別想那么多,誰沒個啥意外?”
“這意外也來的忒不是個時候,工作還沒有呢,腿就瘸了。對了,咱的房子又快到期了吧,你不是想換地方嗎,咱要不這回就換。聽你一回,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這個大哲學(xué)家就不唯物主義一次吧?!?/p>
“你早該這樣了,不然咱說不定現(xiàn)在住著樓房呢,呵呵,一會我就去找找看。”
一會兒,小孔就出去找了,在清河南鎮(zhèn)找到一間房子,比他們現(xiàn)住的這一間大一點,大約十平方米,也比現(xiàn)住的這一間高,最重要的是有一個玻璃大窗戶,這樣屋子里面顯著亮堂,中午的時候還有陽光,出了胡同就是清河。小孔感覺風(fēng)水不錯,雖然貴了一點,一個月300塊,水費電費和上一家一樣。決定好以后,他們第二天就搬了,雖然現(xiàn)住的這間房子還有四天到期,四天就四天吧,早搬出來早轉(zhuǎn)運,轉(zhuǎn)了運,日子就好過了。
搬地方住的這一天,天氣很好,真的很好,晴空萬里,沒有一點風(fēng),在清河邊能清楚地看到西面的小山,而平常只能看到霧蒙蒙的一片,北京這樣的好天氣不多。他們撞上了這樣的好日子,是運氣。撞喜,撞喜,不用選,一撞就撞上了,他們想,以后肯定會好起來的。
由于小許的腿還不好,走路還有困難,更不能用力,所以小孔自己搬的,小許在新找的房子看著行李。他們本想找兩個同學(xué)幫忙的,但是,今天不是周日,人家還有面試。面試是大事,不能耽誤了。他們也沒有找車,其實才10塊錢,但10塊錢也是錢,還是省著花吧,況且清河到清河南鎮(zhèn)這么近。
小孔先把小許的被子褥子搬了過去,讓小許躺下。然后又搬自己的被子褥子,再搬一些書,還有鍋碗瓢盆,煤氣灶,衣服鞋等,搬了大半個上午,來回跑了七八趟,才搬完了。雖然是初冬了,但搬完后小孔身上還是出了一些汗。不過小孔一點也不感覺累,而是感覺很輕松,好像中了500萬的彩票,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小許也一直說這個房子不錯,到了供暖的時候還有暖氣呢。最重要的是,這個房子給人的感覺好,感覺好它就是好,感覺好,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好日子就不遠了。當然,他們的好日子不過是找到一份工作,每個月能掙一點工資罷了。
搬地方住的那天晚上,他們喝了一些酒,算是慶賀喬遷新居。雖然不是什么新居,但換的確實比以前好,還是要慶賀一下的。他們沒有去飯店吃飯,而是在一個快餐店里炒了一盤土豆絲,一盤麻辣豆腐,在一個商店買了一瓶紅星二鍋頭,買了四個饅頭。
小許舉起杯,說:“來,咱兄弟倆先碰一杯,希望咱兄弟倆從現(xiàn)在開始,時來運轉(zhuǎn),飛黃騰達。呵呵?!?/p>
小孔趕忙糾正道:“錯,不是希望,是一定會,呵呵?!?/p>
兩人舉起了杯,其實那不是酒杯,而是兩口碗而已,他們沒有杯子,喝水喝酒都用那兩口碗。就像梁山好漢一樣,兩口碗一碰,他們都干了。他們倒得不多,也就是一人一兩。干了后他們又接著倒上。
雖然他們沒有吃飯的小桌,是在一張凳子上吃的,一個人蹲在地上,一個人坐在床上,也不是什么好菜好酒,但兩個人心情都格外好,喝得格外盡興,不知不覺一瓶酒都快完了。
“孔,這最后一杯酒我謝謝你這一段時間來對我的照顧,真是耽誤了你不少事。就連這回搬地方住都是你一個人搬的,等兄弟我找到工作掙了錢,好好請你吃一頓,這一杯我先干為敬?!闭f著小許把碗里的酒干了。
小孔也干了。小孔把碗放下,說:“你要是說這話就見外了,咱兄弟還這么客氣干啥,以后咱倆不要說什么謝謝不謝謝的話,不然你躺在大街上我也不管你了?!?/p>
小許的眼睛濕潤了。
小孔給小許拿了一個饅頭,說:“吃饃,吃饃,咱兄弟們的好日子不遠了?!?/p>
小許接過饅頭,一會兒兩個人就把剩下的菜和四個饅頭吃完了。吃完就睡了。睡得很熟,可能是二鍋頭起了后勁。
四
搬來后的第二天,他們就去網(wǎng)吧上網(wǎng)投了簡歷。然后就回到屋里看書等面試電話。
沒兩天,有了小許的面試電話,在財智大廈那邊。從清河到財智大廈有公交車,坐333路就可以,但是小許的腿還沒有康復(fù),擠公交車還是不行的,打車又舍不得花錢,10多塊呢。于是小孔用自行車馱著小許去財智大廈面試。
“這樣行嗎?”小許說。
“沒事,人家問咋回事,就給他們說不小心碰著了,過兩天就好了,不會影響上班的?!?/p>
“我不是說人家,我是說你騎車馱著我行嗎?”
“那怕啥,又不遠,也就是七八站地,我身上的這些肌肉如果連你都馱不了,不是白長了嗎,呵呵?!?/p>
“呵呵,讓人家看見不知道會說啥呢?!?/p>
“管人家干啥,走吧,拿著簡歷嗎?”
“拿著呢?!?/p>
“好,出發(fā)?!?/p>
小孔馱著小許上路了。走的是八家、雙清路這條線。路上不但有風(fēng),還是頂風(fēng),自行車也是輛舊車子,不太好騎,兩個人上去還咔嚓咔嚓地響。還沒有騎到八家,小孔身上就出汗了。小許在后面坐著也不是很舒服,一會兒他就聽到小孔在大聲喘氣。
“行嗎,不行就慢點,要不我下來走一會,這一段路有點上坡?!?/p>
“沒事,你坐好就行了?!?/p>
到了財智大廈,小孔的內(nèi)衣已被汗水濕透。
他們上了電梯,找到那家公司后,小孔說他先在電梯口等著,小許就進去了那家公司。人家一看小許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問他怎么回事,他們把情況說了,人家說還真是頭一回見這樣來面試的。大約半小時后,小許出來了。小孔問:“怎么樣?”
“不大好說,他說我沒有工作經(jīng)驗,沒做過文字撰寫工作,我給他說我大學(xué)的時候發(fā)表過一些小文章,人家說人家要的是評論性質(zhì)的,要專業(yè)性的文章?!?/p>
“不要緊,既然能聊這么長時間,就有希望?!?/p>
“但愿吧,他說一周內(nèi)給通知。”
“那咱回去吧?!?/p>
他們就回去了。還是小孔馱著小許?;厝ケ葋淼臅r候好多了,可能是沒那么緊張了,兩個人邊聊邊慢慢騎車。當天晚上,小孔就感冒了,可能是白天騎自行車一熱一冷受了風(fēng)寒。他沒當回事,因為他總認為自己的身體好,上大學(xué)的時候他感冒發(fā)燒從沒有吃過藥,可是他沒有想到這次感冒卻折磨了他好多天,再加上沒有工作,心里不踏實,他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就在小孔感冒后的第二天北京就下了一場大雪,一夜間,整個北京城全白了。下了雪,他們更是很少外出了,小許在屋子里養(yǎng)傷,小孔在屋子里養(yǎng)病。小許的腿走起路來仍是不便。小孔感冒得四肢無力,身體發(fā)熱,吃了一些藥卻無濟于事,連著兩三夜都沒有睡好,夜里盜汗把被子都溻濕了。在小孔的身體沒有康復(fù)的時候,他接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試電話,在上地那邊的金泰福地大廈,是個搞軟件開發(fā)的公司。小孔是騎自行車去面試的,下雪不冷化雪冷,小孔騎著自行車冒著寒風(fēng)凍的身子畏縮著,感冒又沒有好,身體虛弱,騎得很慢,上地離清河很近,小孔卻用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了金泰福地大廈。
小孔找了這么長時間的工作,面試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沒有工作經(jīng)驗也積累了一些面試經(jīng)驗,這次與主考官談得也很從容,他自己也感覺自己談得還不錯。當他回到他們的小屋的時候,身體雖然不舒服,但心情還不錯。小許看小孔的心情這么好,便問他怎么樣。小孔說:“這回我感覺差不多,看表情那個面試我的人對我印象不錯,談的那些問題我也會,還讓我上機操作了一下,我做得還可以?!?/p>
“他們讓你干啥?”
“軟件測試?!?/p>
“那你干起來應(yīng)該沒有問題?!?/p>
“我想也是,呵呵?!?/p>
“呵呵?!毙≡S也笑。
“一工作咱就有錢了?!?/p>
“對了,待遇怎樣?”
“我給他們說兩千到兩千五?!?/p>
“你不是說軟件測試一個月四五千嗎,你怎么要這么少?”
“不敢多要,要多了人家再不要我,上回面試談得也不錯,上機操作的也不錯,結(jié)果到最后也沒有消息,估計就是人家看我要的工資多了,那回要三千左右,不是給你說了嗎?”
“也是,我有幾回面試人家也問我對工資有什么要求,我說兩千五左右,人家問我再少了能接受嗎,我就說至少兩千左右吧。我估計他們對每個人都這樣問,看看哪個人要的最少,可接受的最低標準最少,這樣一來一樣的水平人家就要那個要工資最少的,真的,說不定有一千五或者一千二就干的。你說是不?”
“我就是想到這種情況才不敢多要的,現(xiàn)在這么多人找不到工作,估計比咱狼狽的多著呢,大家都不敢多要工資,或者說給錢都干的也不少,給錢少了也是錢呀,沒有工作卻是一分錢沒有。說實話,他們給我一千五我也干。”
“誰不一樣?我不是給你說了嗎,那回去天創(chuàng)科技大廈那邊面試,人家給我一千二,我也接受了,結(jié)果人家還是沒要我,奶奶的?!?/p>
“可能給別人的是一千呢,唉,還記得馬克思《共產(chǎn)黨宣言》上的那句話不,應(yīng)該‘全世界上無產(chǎn)者聯(lián)合起來!’”
“誰給你聯(lián)合起來,馬克思都沒有號召起來,你還想號召起來呀,餓得吃不上飯的時候,看哪個投降的快!”
“還不是因為人心不齊?”
“呵呵,別談這些無聊的話題了,對了,你上午怎么吃的飯?”
“買了兩個饅頭,吃的蔥唄?!?/p>
“那咱今晚上吃刀削面去,起床穿鞋,走?!?/p>
“好的?!?/p>
五
小孔沒想到,他在金泰福地大廈的面試又泡湯了,說是一周內(nèi)給通知,結(jié)果一周過去了,也沒有等到通知。小孔郁悶了好幾天,不知道哪兒出了差錯。有一回小許喊他去上網(wǎng)再投簡歷去,他說也不想去了,上網(wǎng)就3塊錢一個小時,浪費錢財,投了簡歷,不是等不到面試電話,就是有了面試也通不過,還投它干啥?
小許說,你不投更沒有希望了,光指望買報紙也不行,買了報紙還要給人家打電話,有的還要求你上網(wǎng)把簡歷發(fā)到他們信箱,不是一樣花錢嗎?
小孔想了想,說,走吧,再他媽的投這一回,不行咱卷鋪蓋回家。
這樣的話他們倆誰都說過,但是他們不敢回家,仍是一回一回地投,這回不過是重復(fù)以前的話罷了。他們?nèi)员в邢M?。有些希望總還是好的。一個人絕望了活著還有什么勁呀。
網(wǎng)上天天有很多單位在招人。他們又投了簡歷,過后的幾天仍是等面試電話,有時候是小孔馱著小許去面試,有時候是小孔一個人擠公交車去面試,結(jié)果都是一樣,一無所獲。
有一天,大約是農(nóng)歷的十一月中旬,小孔去面試去了,回來以后發(fā)現(xiàn)小許不在屋子里,心里納悶他能跑哪里去,他今天沒有面試,上午他出去的時候小許還沒有面試電話呢,即便他走后來了面試電話,也至少是明天或者以后幾天面試,不會下午去的,他也不會跑著玩去吧,他的腿沒有康復(fù),走起路來仍是一瘸一拐的,又能跑哪里去玩呢。小孔想給小許發(fā)一條短信問問,正在他還沒有拼寫完的時候,小許一瘸一拐地回來了。
小孔問小許干啥去了。
小許說沒干啥,就去清河邊轉(zhuǎn)轉(zhuǎn)去了。
小孔說,沒事轉(zhuǎn)啥,那么大的風(fēng),再說了,說多少回了,跑好的病,養(yǎng)好的傷,你的腿這么久了還不好,你還不好好歇一歇。
小許嘆了一口氣,說,我也不知道這腿怎么還沒好,都一個多月了,早該好了。
小孔說,也別急,我看還是腿好了再找工作吧,你這樣跑來跑去好得慢,人家看你腿這個樣有戲的可能也變得沒戲了。
小許說,我能不急嗎,再用一個多月就過年了,還沒找到活干,越過年越難找,不抓緊找怎么辦,即使臨過年找到了也發(fā)不下工資來,到時候回家都沒有路費。
小孔說,別說了喪氣的話,越說越傷心。
小許問,怎么了,今天面試不好?
小孔有些氣憤地說,哪一回好過,他媽的,狗日的那個混蛋打電話讓我跑過去,到大望路那邊,那么遠,只給我說三句話,就完事了。還浪費我來回八塊錢的路費。
小許問,你坐地鐵去的?
小孔說,嗯,沒怎么去過那邊,不知道路,他們說就在大望路地鐵口,我怕找不到,再耽誤了,就坐地鐵去的。不說了不說了,走,去吃飯。
小許說,走。
他們又去吃刀削面。他們好像養(yǎng)成了習(xí)慣,早晨飯不吃,中午吃饅頭吃蔥,晚飯吃刀削面。
飯后,他們回到屋里就抽煙,一會兒一個屋子又煙霧繚繞起來。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仍是沉默。這樣持續(xù)了半個小時。小許說話了。小許說,孔,你知道我下午干啥去了不?
小孔說,你不是說到清河邊轉(zhuǎn)轉(zhuǎn)去了嗎?你還干啥了?
小許說,我下午到清河街上算命去了,就在街頭那兒擺地攤的。我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命不好,還是犯啥忌諱了,你看這腿總是不好,工作也找不到,讓算命的看看怎么回事。
小許說到這兒看了小孔一眼,小孔像是無動于衷的樣子,在那里一個勁地抽煙。小許看小孔裝作沒在聽的樣子,說,怎么了,你怎么不說話?
小孔吐出一口煙,說,算命的給你說啥?
小許說,我把這段時間的事給算命的一說,算命的給我說應(yīng)該撞撞喜。
小孔問,啥?撞撞喜,怎么撞?
小許說,就是找個女人除除身上的晦氣。
小孔說,不會吧,找女人怎么找,找妓女,那不是越找身上的晦氣越多嗎?
小許說,我也是這么想的,那算命的說沒事,這也是破解晦氣的方法,就和紅樓夢中賈寶玉和薛寶釵結(jié)婚沖喜一樣。
小孔沒有說什么,又點上一支煙抽。
小許看小孔沒說話,抽了一口煙,頓了一頓,說,孔,你怎么看?
小孔吐出一口煙,說,我也想過這樣,說實話,現(xiàn)在我也信這些,以前看俺莊上有人得了病,看不好,算命的也說過這一套,也有這樣辦的,那是人家結(jié)婚,不是找妓女。要是能讓咱轉(zhuǎn)運,找妓女也沒啥,可是咱沒有錢了,有錢也不敢找,這樣的事太不光彩,人家知道了也會笑話咱,萬一染上啥病更是丟人的事,你說是不?
小許說,我也知道這樣不好,我也不會找妓女,更怕得病,但咱得轉(zhuǎn)轉(zhuǎn)運,總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呀,你說咱去永泰那邊讓小姐按摩按摩怎樣,形式上表示一下,也算去晦氣了。
小孔知道小許說的永泰那里按摩的,他們從那兒經(jīng)過過好幾回,都寫著什么泰式按摩,洗面,足療等,價格也不貴,牌子上寫著呢,35元,他還聽人家說,里面還有別的服務(wù)呢,他從沒想過要去那種地方,更沒有想過按摩這類享受,但聽了小許這樣一說,他也確實想試試,畢竟到這個份上了,還是那句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于是他說,咱倆去了還剩多少錢?還夠花多少天的?真不好意思再去借小黃的錢了。
小許說,是不能再借小黃的錢了,總是借不好意思了,我看咱現(xiàn)在的錢還夠花四五天的,真想不到辦法看看能不能讓二毛給咱匯一些,他上學(xué),應(yīng)該有錢,他還在學(xué)校里干著勤工儉學(xué)呢。
小孔說,那好,說不定咱轉(zhuǎn)了運就能馬上找到工作呢。你說咱啥時候去?
小許說,既然去就晚去不如早去,早去早轉(zhuǎn)運,晚去一天就是浪費一天的時間。
小孔說,走,現(xiàn)在就去。
他們這樣決定之后便走出了小屋,鎖上門,向著永泰那邊去了。
六
北京又刮起了大風(fēng),呼呼地刮著,塵土飛揚,讓人睜不開眼,路上有幾個騎自行車的,順風(fēng)的騎起來倒還輕松,但是逆風(fēng)的都弓著身子,頭往前伸著,很費力地往前騎。
小許走起路來還是一瘸一拐的,小孔便扶著小許的一只胳膊。五分鐘后,他們倆已經(jīng)走在了八達嶺高速公路上。去永泰那邊頂著風(fēng),刮得睜不開眼不說,寒風(fēng)還直往衣服里鉆。小孔說了一句,這風(fēng)真大。小許說了一句,真冷,沒事真不能往外跑。
到了清河橋。穿過了清河橋。他們到了龍崗路上。他們倆仍舊是小孔扶著小許的一只胳膊,但好一會兒兩人沒有說話。過了清河橋,就到了八達嶺高速的東邊,好似換了一番天地,八達嶺高速的西邊像是一個貧民窟,大都是低矮的民房,還瞎燈滅火的,可是到了八達嶺高速東邊,卻是高樓林立,燈火通明,龍崗路兩旁的商店門口霓虹燈閃爍。同樣一個北京,同樣一個清河,就因這個八達嶺高速的阻隔,成了兩個世界。
或許他們感覺太沉默了,沉默得不自然了,小許便說話了。小許說,孔,你說讓人家知道了笑話咱不,整天不是吃饃吃蔥就是吃刀削面的兩個人,還他媽的一瘸一拐的,竟然去按摩。
小孔笑笑,呵呵,你別這樣想就行了,咱不是單純的去按摩,咱是為了轉(zhuǎn)運,形式上一樣,但實質(zhì)上不同。雖然這一回花些錢,奢侈了一點,但為的是以后有工作干。
小許說,唉,不知道人家小姐會不會笑話咱?
小孔說,你管她干啥,咱再狼狽她也是給咱服務(wù)的,再說了你還以為她以后會認識你,你也忒天真了吧。
他們繼續(xù)向前走著,小孔扶著小許的一只胳膊,小許一腐一拐的,寒風(fēng)吹得他們抬不起頭。但是閃爍的霓虹燈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洗浴中心,按摩,酒店,KTV……
小孔扶著小許在一家按摩中心門口停了下來,看了看門口霓虹燈閃爍著的招牌:綠波之光洗面、足療、保健、按摩、泰式35元??戳艘粫?,又往前走去,又到了另一家門前停了下來,依舊是霓虹燈閃爍著的招牌:紫軍苑茶藝、量販式KTV。對面是福口居酒樓,??诰尤齻€字大大的,特別醒目。他們又往前走了幾步,看到的還是這些,只是招牌上的字不一樣,剩下的沒有別的兩樣。
小許說,去哪一家?
小孔說,哪一家都一樣。
小許說,說實話,我還真有點害怕嘞,從小到大沒經(jīng)過這樣的場,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不管用的話咱們的錢又白花了。
小孔說,別想這個了,就他媽的死馬當成活馬醫(yī)吧,在這個黑色的寒夜里,咱們要給自己的心中點一把火,驅(qū)除寒冷,再給自己一點希望。
小許說,靠,到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玩這一套。外面這么冷,去就趕緊進一家,反正都一樣的價格。
小孔說,進,賭一把。
于是他們在龍崗路與永泰路交叉的地方停了下來,那里有一家叫天河宮的洗浴休閑的地方,還有一家叫星河灣的按摩中心,他們進了星河灣按摩中心。一進門,里面便迎來一位小姐,問他們要哪種服務(wù),他們聽小姐介紹以后,要了35元的泰式按摩。一位小姐便把他們領(lǐng)進了里間,讓他們稍等一下。他們的心里有些怯怯的,不知如何是好。這時過來了兩位小姐,一個年輕一些,也就是二十出頭的樣子,一個看起來有三十多歲。兩位小姐看著他們倆,他們倆也看了看小姐,心里頭都怦怦的。年紀大的小姐說話了,她說哪個跟我過來,說著她開了一個小隔間的門。他們倆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不知道該怎么做。年紀大的小姐說,第一次嗎,還不好意思,過來一個吧。小許就進了那個年紀大的小姐的門。年輕的小姐這時也開了一個隔間的門,小孔就進去了。
他們隔間躺在各自的床上之時,仿佛看見好運已經(jīng)開始從天而降。他們知道,按摩小姐就是送來拿好運的幸運女神,當幸運女神的手觸摸到他們身體的時候,他們仿佛看到好運像是一股氣流一樣注入他們的身體,從頭到腳,隨著血液在血管里往復(fù)循環(huán)。他們感到身上的熱量隨著那股氣流的循環(huán)在漸漸增加,眼前仿佛亮起了一盞燈。他們知道,那是希望之火。
大約過了三四十分鐘,有人喊時間到了。他們付了錢,走出按摩中心。心情是歡悅興奮的,仿佛他們剛剛完成了一項莊嚴的使命。雖然大街上依然是徹骨的寒冷,但他們不再萎縮著身子,而是挺直腰板。他們感覺身上的熱量足可以抵御冬天里的一切寒冷。
龍崗路上寒風(fēng)怒吼,塵土飛揚。有兩個青年默默地走著,一個扶著另一個人的胳膊,一個人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路兩旁霓虹燈閃爍。不時有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在他們的頭頂上,有幾個星星在那里閃爍。
明天應(yīng)該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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