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西藏，我除被西藏的神秘、傳奇吸引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要去見見大學畢業(yè)后已闊別七年的策。

見到策時，被西藏強光曬得皮膚黝黑的他，笑容里溶入了藏族人的豪爽。他身邊跟著一個臉上泛著淡淡“高原紅”的女孩，就是那個當年和他一起援藏，后來成了他妻子的婷。久別之后，異域重逢，我們有太多的喜悅、太多的驚奇、太多的感懷，看著他倆幸福的笑容，我沒有問策當年的選擇為何。在我離開拉薩時，他倆送了我一套光碟，婷拉著我的手說：“雖是第一次見你，但我覺得認識你許多年了，這是我們教育系統(tǒng)參與拍攝的，你回到江南再打開看！”望著婷如此真誠的眸子，我竟有說不出的感動。

回到江南，我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這套光碟，有七張。我習慣性地先拿起最后一張看，里面卻是一封厚厚的信，是婷給我的。

“櫻子：這是一封我多年前就想要給你的信，當你打開這套光碟時，我想讓你先讀我的信，于是我把這封信放在第七張光碟中，因為策曾說過你是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孩，你喜歡先看結局，再回過頭慢慢品味、感受……”

七年前，一輛軍車載著一群來自江南的大學畢業(yè)生，載著一顆顆年輕新奇的心，策和婷就在其中。走進西藏，放眼看去，山頂白云飄浮，云霧繚繞，草地上開放著的藍色小花，似滿天的繁星綴在了人間。大家都在驚嘆，可婷發(fā)現策始終不語。

途中婷和策不時見到有藏民叩著等身長頭前往拉薩去朝拜，少則三兩個人，多則十幾個人，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走了有多遠的路，用了多久的時間，開軍車的頓珠大叔說他們當中有的出發(fā)時還是個襁褓中的孩子，到了拉薩時卻可以滿地走路了，有的因此就死在了途中，同行的人就把他的骨頭帶去拉薩……他們的一生當就是這樣來來回回地走在那轉經的路上。餓了就吃點最簡單的干糧，錢沒有了，就靠一路上的行乞，夜晚則歇在沿途藏人的家中。婷看著人群中的老人和孩子，心里很沉重，欲哭卻無淚，欲說卻無言，婷相信策也和她有一樣的感受，因為婷見到他的眉頭緊鎖了起來。

當夢想遭遇西藏教學落后現實的所沖擊、身體遭受高原氣候的影響時，一行來的許多畢業(yè)生一年后大多離開了西藏，可策卻堅持留了下來。他甚至曾去世界上最高的教學點，海拔4100多米的當雄縣嘎雜教學點，那兒沒有路，沒有車，學校只是一間教室，小學一到三年級的學生都在一起，當一年級的學生上課時，二三年級的學生就背過去看書，這種混合式教學對那兒的孩子而言卻是格外的珍貴。策剛到嘎雜時，高原反應讓他的腦袋像個敲碎了的雞蛋，動彈不得，痛得徹夜無法入眠，痛苦地等待著那里早晨五點鐘不到就能迎來的第一縷陽光。那日清晨，婷發(fā)現策門口放著許多的雪蓮，原來是這群孩子們趕早從唐古拉山口處海拔4000多米的梅拉山上特意為老師挖來的，每個孩子的臉蛋黝黑中帶紅暈，他們的眼睛藍得就像那高原的天空，不帶有一絲的雜質，婷在想，我們離這樣的目光到底有多久了？誰也說不清楚。望著這圣潔的雪蓮花，喝著藏民端來的熱騰騰的酥油茶，策眼里閃著淚光。策身上有股力量在深深吸引婷陪在策的身旁。

因為一直為了這些孩子們，婷和策都沒有真正進過布達拉宮，一天策告訴婷，他要進布達拉宮為一個朋友祈福，于是婷和策拿來裝滿了酥油的熱水瓶，換了厚厚的一疊面額為一角的紙幣，跟隨著轉經的隊伍。布達拉宮，熙熙攘攘的游人一批接一批，來朝拜的藏民口中念著“嗡嘛呢叭咪哄”，手中的轉經筒，門口的瑪尼輪，從來就是伴著他們生命的年輪在轉動。婷所有的思緒都融進了布達拉宮里那神秘、莊嚴的氣氛里，婷和策跟在藏民的后面學著他們的樣子將酥油添在廟里數不勝數的明燈里，然后再將角票畢恭畢敬地敬獻在佛像前，宮里無以計數的寶藏和神秘的藏文化深深地吸引住了游人，而策卻掏出一條潔白的哈達，學著從遙遠藏北朝拜的女人的樣子，朝佛的手臂擲去，中了，據說那樣就可以心想事成。婷聽到策口中念著“布達拉宮的神靈啊，求您，求您保佑櫻子醒過來，求求您?！边@是婷進藏以來第一次聽到策口中提及一個女孩的名字。走出布達拉宮，策告訴她，“櫻子是我高中的好朋友，當年櫻子、游和我在保送生中只能三選一，櫻子和游瞞著我找老師把這個名額讓給自小由奶奶養(yǎng)大的我，游是櫻子的‘大胡子荷西’，游去了天國，櫻子也要去那找游再續(xù)塵緣，沒去成，人還昏迷著，西藏曾是我們夢想的地方。”婷在策深遂的目光里讀到了一個男孩最深的情義，她渴望走進這目光，渴望走近這平凡而真實的策。在那一刻，婷不禁握住了策的手。

在西藏，人死后分為塔葬、天葬、水葬、火葬、土葬五個等級。一次，策和婷到八一鎮(zhèn)的一個中學落實電教工作后，聽說離八一縣不遠有一處可以看到天葬，來西藏這么久，可沒敢去看，決定去看一看。出縣城不久，遠遠就望見被山風劇烈撕扯著的白色經幡，有禿鷲徘徊在它的周圍，當地人說天葬臺就在半山腰。據說這個天葬臺風水極好，方圓百里的死者都由汽車或牲口馱著來此求得一條升天的捷徑。天葬臺的核心部分由兩塊巨石組成，空氣中飄散著血腥的氣味，天葬師在用利刃處理著尸體。他的助手點燃松柏香堆，禿鷲紛紛扇動著翅膀撲向天葬臺……

許多圍觀的人都在不停地拍照，婷蹲在遠處嘔吐去了，當禿鷲從離婷很近的地方飛過時，婷在極度的恐懼中失去了知覺……

醒來后，婷看到寫在策臉上的焦急，策一直握著婷的手說：“我一生中最在乎的三個女人，一個是把我養(yǎng)大的奶奶，她在我大學畢業(yè)時像是完成她的使命似的離開了我；第二個就是櫻子，她從來就沒有瞧不起我，給我自信、關懷；第三個就是你，在西藏你一直默默陪在我身邊，我知道你就是那個我將用一生去呵護的女孩。”那一刻，婷知道她會陪著策在這雪域一直走下去。

婷就這樣陪著策在雪域走過了七年艱苦的教學生涯，她說，他們會一直快樂地攜手走下去，希望看到西藏991所中小學里的每個孩子臉上都綻著燦爛的“高原紅”，守望那一份純樸，守著那一份心中永恒的祈禱……

婷的信有如一瓶陳年的美釀被開啟，芳香四溢，讓我癡，讓我醉，讓我心潮涌動。我憶起一首老歌里有這樣一句“因為愛著你的愛，因為夢著你的夢，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幸福著你的幸福；因為路過你的路，因為苦著你的苦，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追逐著你的追逐……”

仿佛自己又站在了布達拉宮的金頂，看到整個拉薩用它褐色的容顏呈現在我面前，不遠處有藍、白、紅、綠、黃一一排列的經幡在風中飄揚，風從我耳邊吹過，帶著高原的一絲溫情；仿佛又看到了在海拔5000多米的米拉山高空盤旋的那兩只不離不舍、努力詮釋生命真愛的蒼鷹……我無法用言語來感謝在雪域一直為我祈禱的我生命里的朋友，我含著淚，在心中默默為策與婷這對為了高原的孩子們而相守雪域的戀人說上一句：扎西德勒?。ú卣Z：吉祥如意?。?。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