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這個題目會不會與天津作家蔣子龍先生的作品重復?因為我和好些個作家一起去的大巴山,其中就有蔣先生。那次大巴山之行,我還認識那個叫周嘉的四川漢子。蔣先生有一次在重要發(fā)言里,把周嘉稱為“巴山奇人”,他還許諾要寫一篇文章??上В两裎疫€沒拜讀到。
從成都市到南江縣,我們這一輛豪華大巴上,滿滿當當?shù)?,除了外省幾位作家外,還有本地作家和新聞媒體。將近一個星期的行路,自始至終,我的后座都有一支柔和圓潤的男聲,掏心動肺地,不知疲倦地唱著《心中的太陽永不落》;唱著《喀秋莎》;唱著《達坂城的姑娘》;還唱了《橄攬樹》……一路歡歌,熱鬧極了。
混熟以后我問他:“怎么會唱這么多歌,所有的歌詞都一字不差?”他不明白地反問道:“如果連歌詞都不對,那叫會唱嗎?”我不覺失笑,像他那樣年紀輕輕,怎能明白老人們通常只會跟著瞎哼哼,無非因為歌詞都在記憶里漏光了。
這位車載歌手名周嘉,驕傲地聲稱:“我至少會唱一千首歌曲?!?/p>
唱得好,還不算周嘉的特長。車坐久了,我這一把老骨頭差不多要分崩離析了,傴著背、抖著膝,幾乎下不去車了。周嘉自告奮勇,當場幫我松筋放骨,可是我真的不習慣,四肢緊張,肌肉板結,根本就不能配合。周嘉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只得在我的旅游資料背后,開了一帖藥方。
此后,他的來信總是龍飛鳳舞七八張信紙,幾次問起藥效我都不敢回答。因為熬中藥太麻煩,又不好喝。我便繞過話題和他聊大巴山聊他的小說聊他的老母親。等他的《大話中醫(yī)》一書出版后寄給我,我對他的醫(yī)術已經大有信心,可藥方卻丟了。
周嘉的小說散文銷路都不錯,且是正規(guī)出版,比如上海文藝出版社。這次與眾人參加“南江筆會”,身份自然是四川作家。究其社會身份,我也說不大準。他曾經在達州市的一所中醫(yī)學校執(zhí)教,似乎還行過醫(yī);失去工作后有八年在鐵路線上流浪,結交了許多道上的朋友;還曾經光著膀子到煤堆里打兩個滾,然后,混跡乞丐群里去要飯——這些都不是為了錢。
雖然他的經濟來源相當困難,可他還在資助幾個山里孩子讀書。在最近的一封信里,他告訴我已經辦了“內退”,終于有一點點固定來源,至少可以供老母親一口飯。
顯然,這已經有點奇了,不是嗎?
還不包括與瑞典漢學家馬悅然先生的忘年交。據(jù)說年過八旬的馬老從上海朋友那里讀到周嘉的小說《等他》,“有時真的流眼淚”,并且給周嘉發(fā)了電子郵件。一來一往,他們漸漸以四川土話互相稱謂為“馬老頭兒”和“四川小老弟”。
二十多年前,“馬老頭兒”和四川籍妻子陳寧祖曾經一起來鼓浪嶼,在我家簡單用過午飯,然后我送他們到輪渡。他一路叮囑我:“你要多關心照料顧城,他真的很難!”馬悅然的普通話說得相當利落,就像他與周嘉通完國際長途電話后,周嘉所感慨的:“他的四川土話硬是好得不得了啊?!?/p>
想起周嘉,自然想起大巴山之旅。周嘉不高的個兒,圓臉圓眼睛,永遠是一件黑褂子。問他:“大熱天,怎的沒見換過衣服?”他回答說:“只有這一件,還是借的。腳上的黑皮鞋也是借的。”大概只有手搖一把大葵扇是他自己的吧?
自我那從不離身的小折扇貢獻給某家小飯店之后,怕熱的我,便盯緊了周嘉的大葵扇。尤其攀巖登山,汗流浹背之時,不客氣就搶了人家一掌清風。等坐下吃飯,我的眼睛四下環(huán)視,周嘉便笑吟吟走過來,問:“不熱了就想把扇還我?”
是啊,那把大扇子的確有點兒沉,還占手。
離開大巴山有一年多了,這期間周嘉給我寄過兩包自采的野山菌,一種細長如發(fā)菜卻不是發(fā)菜,一種黑糊糊的好像中藥熟地。我不知拿它們怎么辦,扔了吧,辜負人家一番苦心,況且也挺暴殄天物的。既然他精通藥理,我的家里還有東北猴頭菇、云南松絨菌,閩西紅菇……一古腦寄給了他??纯窗镉幸稽c空位,臨時又塞進兩斤魚干。過不多久,元宵節(jié)前周嘉寄了手磨芝麻餡;“霜降”快到了他說需進補,寄的是洋參???,逼得我連回信都不敢。因為,這包洋參至今還在冰箱里等待未知命運。
周嘉最迫切希望的是讓我細讀他最近發(fā)表的小說《乞丐》,寫感想體會,哪怕兇狠點也行。
我向來不善據(jù)理而論,胡攪蠻纏嘛偶爾是會發(fā)作的。譬如,把這位“巴山奇人”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