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一生過錯,是悲歡離合薩福薩福,親我一下
歐陽鋒站在京都郊外荒涼的風(fēng)里,面前是一大片水和爛泥?!跋裎饔虻暮W印!彼搿E紶栍醒嘧拥偷突^,他的白色跑車停在遠(yuǎn)處。他的手里是規(guī)劃圖,未來一年里,這里將是一片美麗的高尚住宅,夕陽照著碧綠的草坪,周圍有矮矮的紅楓,白色的二層小樓里美女優(yōu)雅地走動,生活在這里就像生活在夢里。而他會是這里的主人,掌握所有的錢和權(quán)力,讓那些富商大賈奔走求告。他將是京都最牛的樓盤“西山楓景”的首席運(yùn)營官。
他不懂得這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侄子死了他變得孤單,一個人在世間游走。他始終記得叫郭靖的那個小子多年前對他說過的話,和他怨毒的眼神,“雖然我現(xiàn)在贏不了你,但是我比你年輕,我有大把的時間?!?/p>
多年來這句話在他耳邊像炸雷一樣轟轟作響,他躲在西域經(jīng)營自己的藥品生意,盡量不去想那些死去的孩子,和活著的孩子。他日理萬機(jī),親自打理一切,甚至親自喂毒蛇,說實(shí)話他很愛這些冷酷又丑陋的爬行動物。賬面上的錢有增長,不斷地,飛速地,但是他沒有時間享用。他生活得極其儉樸,只穿青色長袍,居住石洞,唯一的要求是衛(wèi)生。
終于有人說動他投資房地產(chǎn),給他畫了規(guī)劃圖,買了機(jī)票。那是個剛從建筑系畢業(yè)的小子,有著閃爍的眼神,歐陽鋒看到他最深處的狡詐,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同意了他的要求,也許是因?yàn)樗脑O(shè)計(jì)圖太華美了吧,那個小子坐在他的石洞里,毒蛇咝咝作響,但是他充耳不聞,只是緊張地注視著他的眼睛。他的圖紙讓歐陽鋒想到死去的侄子,愛漂亮、愛奢華的大少爺,白色絲織長袍閃耀著理想和唯美的光彩。他悲哀地想著那個柔弱的死去了的孩子,但是當(dāng)他抬起頭,卻看到一雙好像郭靖般的眼睛。他的第一直覺是厭惡,多年來那句話鞭打他不停奮斗,但是那小子的臉卻讓他厭惡,他總是避免想到。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啊哈,真是,天下誰人不識君呢?您是西域王啊,我知道您是有理想的,您放心,我會安排好一切的……
那小子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了下去,裝著機(jī)票的信封也掏了出來,他不知怎么就點(diǎn)了頭,坐在頭等商務(wù)艙里來到了京都。
京都的生活讓他有點(diǎn)兒迷亂,那小子安排了一切,如果不是他的女朋友太不漂亮,他簡直要懷疑他就是多年以后的郭靖了,但那女孩的精明比黃蓉有過之無不及,有時候他被她吵得發(fā)昏,以至于覺得她相對緘默的男友還是比較可愛的,雖然他知道他在緘默時也不過是在算計(jì)他的錢。
他被他們安排和高官見面,帶著事先不明確的意義,錢都是由他拿,招待費(fèi)他從來不吝惜,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獨(dú)自在西域呆了太久了,即使花錢為了買個新鮮,也是有意義的吧。但是他也一樣有點(diǎn)兒迷惘,他已經(jīng)不年輕了,他很懷疑自己在這些場合里像一個丑角。他們大多數(shù)時候去夜總會,在那里看到很多年輕的美女。當(dāng)他獨(dú)自去洗手間時,他聽到一個女孩吃吃偷笑著在給誰打電話:“等把這個凱子哄走,就去陪你?!?/p>
他在豪華而金色的感應(yīng)式龍頭前慢慢地伸手,搓動,水很清潔,但是他卻覺得那溫度很不舒服,他開始懷念西域冰冷的溪水,那才是水。鏡子里他是一個須發(fā)蓬亂的高大男人,看不出年紀(jì),眼睛很深。他堅(jiān)持只穿中式長袍。他記起一個廳長在和他握手之后說的話:“歐陽先生很英俊啊,很有個性,像個藝術(shù)家?!笔裁词撬囆g(shù)家?他其實(shí)是個真正的生意人。他對大筆投資很謹(jǐn)慎,一直到他和實(shí)權(quán)人物的次子見過,他才肯松口。
他們一起去嫖,那個實(shí)權(quán)人物的少爺雖然年輕,卻是個真正的利害角色,來京的幾個月里,他看了太多權(quán)貴在小姐面前的丑態(tài),誰也無法掩飾當(dāng)一大排美女站在眼前任憑選擇時的激動,至于摟在懷里就亂摸、忘乎所以的也不在少數(shù)。而只有他,這個崔公子,他只是平靜地一指,就指中了人群中最美的美女。
歐陽鋒一生只有一個女人,這次進(jìn)京,雖然每天偎紅倚翠,但他做的恰如這個崔公子一樣規(guī)矩。他能感受女孩的美,能看到酥胸和長腿。當(dāng)大隊(duì)美女站在他的面前似乎全屬于他時,他也有過一瞬間的心跳加快,但是那一秒鐘轉(zhuǎn)瞬即逝,他胯下的東西,已經(jīng)幾十年來沒有真正堅(jiān)挺過。他沒有去計(jì)算過這中間殘酷的時間具體是多長,因?yàn)闀r間的盡頭是她與他極美的戀情,永遠(yuǎn)無法重現(xiàn),就像西域的山泉一樣寒冷。她死了,她死后的時間他就像被自己遺忘了,包括走江湖、揚(yáng)名立萬、做生意,還有此刻的鶯鶯燕燕,都像在夢中。
不過這個女孩有點(diǎn)兒不一樣,他說不清是什么,在崔公子的身邊坐下來的時候,她看了他一眼。他洗手的動作極其緩慢,是因?yàn)橄胫莻€年輕的女孩,他甚至說不清她具體的樣子,只記得她的眼神,那么熟悉,就像那年第一次看到嫂子的眼神,只看一眼就明白了的眼神。嫂子在桃花后晾衣服,白色的長袍,那是他的衣服,像一只小羊;而他還是一個少年。
這是他多年不回憶的回憶,這是讓他疼的回憶,但是因?yàn)橐粋€眼神,他無法拒絕地被打開了,他記起了她那時的低語,“這么大”,忽然他發(fā)現(xiàn)水停,忽然他發(fā)現(xiàn),他開始變大,很沉重,很僵硬,他不想讓自己這樣。
他就這樣邁出洗手間的門去,悲哀地發(fā)現(xiàn)女孩正在廊柱旁站著,明顯是在等他。他已經(jīng)不是少年了,他對戲劇感有抗拒,覺得自己在被設(shè)計(jì),在這一瞬間他作了冷靜的判斷?!按薰印?,在女孩的牙齒咬著他的嘴唇的時候他還在想,但是他無法控制地勃起了。在他獨(dú)自回去之后,他發(fā)現(xiàn),甚至內(nèi)褲也濕了一小塊。
他站在曠野的風(fēng)中胡思亂想,接吻之后一切順流而下,他沒有再見到女孩,也沒有再做什么。雖然他知道她在哪里,也常常想念她,但是他不想再做蠢事了,做過的已經(jīng)足夠了。他在崔公子面前很慚愧,他原來的格格不入消失了一大半,他覺得自己就像個鄉(xiāng)下來的“凱子”,在這個大城市里太孤單了,甚至連弱點(diǎn)都被看破,甚至冷酷漠然都成了虛弱的偽裝。他和他們簽了合同,就在今天。建筑系的小子和他來看現(xiàn)場,激動地指指點(diǎn)點(diǎn),他對他的反應(yīng)不做回應(yīng),只是對未來將出現(xiàn)的美悠然神往。他明白自己是被設(shè)計(jì)了,真正厲害的角色,是那個不動聲色的崔公子。但是他也并不恨,多年以來他獨(dú)自坐在山間,像一個麻木的化石,他想出來看看,對他來說,還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呢?害怕甚至是值得期待的東西。甚至那個女孩的吻,他只恨自己不能夠更激動。
曠野的風(fēng)吹亂了他的頭發(fā),建筑系的小子在遠(yuǎn)處接電話,臉上有慌亂的神情,一只燕子從他面前低低飛掠,甚至看得清那黑色如絲絨般整齊的短羽。大概是要下雨了,來到京都他一直生活在人工制造的冷里面,實(shí)際上這是一個極為悶人的夏天,他模糊地想到要在他的樓盤上植桃花,除了楓樹,這是設(shè)計(jì)中沒有的。他要買一幢桃林中的房子送給那個吻他的女孩,在桃林里再親她,這個想法讓他有點(diǎn)兒激動。他忽然很想見到女孩,他知道她所在的夜總會,但是現(xiàn)在是白天,她會在那里嗎?
那小于還在那里神情緊張地講電話,偶爾風(fēng)吹來,他聽到“上市”、“崔部長”、“那么要幾年”的字眼,但是并不能明白。歐陽鋒忽然厭倦起來,他決心不管他,他走向他的白跑車,開動,并且不關(guān)閉天窗,他覺得熱,雨前的潮濕和熱情讓他想到很多年前黑夜里的事情,他開得很快,雨燕從他的長發(fā)邊掠過,他從極長的綠草邊掠過。
山野之人有一種奇怪的認(rèn)路能力,但是他并不習(xí)慣京都的復(fù)雜路況,在西域,他的高貴房車從來無人敢于攔阻,在高原上盡情奔馳,然后歇足在碧藍(lán)的海子旁邊,碾碎了的黃花粘在車輪上,也沒有恨他的模樣。而這城市里的交通燈,真是冷酷得讓他懊惱。他后來想關(guān)上天窗和開空調(diào),但是他不會。因?yàn)闊岷徒乖?,他的身體軟下來,就在這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找到了那間夜總會。失去了霓虹,建筑在雨前的微光里無限地暗淡,他推門走進(jìn)去,里面很黑,一間間在夜里流光溢彩的包房也都很黑,他不敢想象在這里找到她,可是他又知道她就在這里。
最后他找到她,是真的在一間黑暗的包房里面。在這些緊挨著的包房里,小姐們穿著華麗的服裝在沉睡,安靜又純潔,像一排排的石雕像。他看到過西域土蜂的蜂窩,他覺得這些沉睡的美人更像蜂巢里被麻痹的肉蟲,這給了他很惡心的聯(lián)想。
幸而他要的美人沒有睡,在一間間房子看過去的時候他直接看到她的眼睛,貼在鏤花玻璃門后看他,他被汗和急躁搞得疲憊不堪的身子感到了陌生的興奮。
美人拉著他來到更黑暗的一間密室,她在那里盡情地吻他,吸吮和舔噬,他的胡子上都是她芬芳的口水,他很自慚形穢,以至于不敢大膽地回吻。他盡量地閃躲著,低低地嘟囔:“啊,啊,你干嘛要這樣?”可是女人不回答,他的長袍被她踏在了腳下,她一寸寸地舔噬他光裸的肌膚,他覺得她就像這個雨天一樣悶人和熱情,到處都是濕濕的水,在極熱中他忽然感到清涼,是她的嘴包裹住了他。他很想去觸摸她美麗嬌柔的身子,尤其是她高聳柔軟的乳房,可是他始終沒有勇氣,他被她的熱情嚇壞了。他在她嘴里,呻吟般喃喃地說:“我要送你一幢房子?!?/p>
說出來的瞬間,他覺得自己幾乎就要噴薄而出,而她靈活的舌頭像是會思考,把他重新推遠(yuǎn),讓他不斷逼近又無法陷落,他感到奇怪的羞愧。簾幕后的窗外落下了雨,讓他產(chǎn)生幻覺,仿佛17歲那年在哥哥的石洞中,用一條完全拔去牙齒的眼鏡蛇自慰,周圍都是蛇籠里的嘶嘶聲,他感到極度的安全和極度的曠遠(yuǎn)。
忽然有一種和這種永恒很不和諧的電子音樂響起,是他的電話,他本來可以不去理會的,但是女人已經(jīng)停止了動作。他的身體離開了她就迅速地凋落了,還帶著她的水的光芒,他極其慚愧地低頭揀起了響個不停的電話,是那個小子的聲音。
崔部長出事了,我們得避一避風(fēng)頭……是是是,對不起……您在哪里,我馬上來接您。
她還跪在地下,純真無邪地仰頭看著他;他也低頭看著她,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欲望和力量,他坐下來把她抱在懷里,心中感到茫然,也并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做。后來他拍拍她的背,說:“你放心,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去給我倒杯水好嗎?”
他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個奇怪的金屬臺子上,眼前依然一片漆黑,手腳都不能動,周圍有嘈切的人語,但是他聽不懂?;貞浝锼坪跤凶窔⑴c打斗,在河邊,他用上了很多年不用的功夫,用拳腳,逼退了很多練家子。印象中,自己似乎有很久很久沒有跟人動手過了,因此他又懷疑是夢。他想到女人,似乎最后到底他揉搓了她的身子,又似乎沒有,他實(shí)在是記不真切。在那樣的情勢下,他怎么能有心思去愛撫女人呢?崔公子的父親被另一個高官彈劾、項(xiàng)目中止、他的全部資金被凍結(jié),甚至包括他在西域的產(chǎn)業(yè),為了不要他作證人,崔公子派人四處追殺他,甚至使用冷兵器。他現(xiàn)在是一個一貧如洗的老頭子了,除了仇家一無所有,那樣玫瑰花般的小少女,難道還會被他揉搓?但是他手上身上,到處還有她肌膚的觸感,他想摸摸自己的下身,但是他動不了,他的四肢都被金屬的圓環(huán)鎖在身下的金屬床上。他幾乎怒發(fā)如狂,可是毫無辦法,他覺得叫喊是愚蠢的,他這一生已經(jīng)太漫長了,除了那些瘋狂的歲月,他從未叫喊。而那些瘋狂的歲月中,他無知無覺,不知道自己是沉默還是喧嘩。
他在這張金屬床上生活了大概一周的時間,每天有男男女女講著奇怪的話來看他,議論紛紛,并且用尺子和各種儀器在他身上量來量去。他從未見過光,隱約覺得這是一個陰謀的末尾,但是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這里。確定自己雙目已盲的那一天,他用了他多年未用的內(nèi)功,那是很多很多年前,在雪域高原上練成的功夫,伴隨了他一生,一生,究竟有多長,這內(nèi)勁,就像冰雪,在他周身運(yùn)轉(zhuǎn)不息,他知道這么多人來來往往的研究的就是他的一生歲月,為什么這個身材高大的異族人有這么漫長的一生?他不用內(nèi)勁他們就無法知道,無法知道他冰雪般凝聚的力量。
在他們都不在的時候他掙脫了腕上的鋼環(huán),費(fèi)了很大的力量,比多年前在華山和高手角力還要累。然而他終于脫身,對他自己來說,他是隱身人,而對別人并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在一個黃昏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異域男子跌跌撞撞地跑出研究院莊嚴(yán)沉重的大門,一部分看到他的臉的人被他凄愴的表情嚇呆了,那像是一個人目睹了人生最大的絕望之后的表情,然而他分明是緊閉雙目的。緊閉雙目、須發(fā)飄蕭、赤裸上身的高大男子,就這樣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一個寫著“INSTITUTE”的大門。
歐陽鋒覺得強(qiáng)烈的渴,還覺得陽光的明亮,這里不料也是夏天,沒有京都的燠熱,卻是明亮干燥的熱,似乎要把他的軀體都蒸發(fā)。剛才用掉了太多的內(nèi)力,他的冰雪、他的內(nèi)力,他需要水,他極度地思念雪山上的流泉,多年來是這泉水滋養(yǎng)了他的生命。他站在汽車轟鳴的十字街頭,幾乎覺得自己就要死去,他的腦子里開始嗡嗡地回響那句話,在京都的時候他很少想它,“我有大把的時間”,他感到憤怒,難道他就再也沒有時間了嗎?這里是哪里?他只想喝水,他感到昏眩和虛弱,難道這一切都是一個陰謀?
這時有一只涼涼的小手牽住了他,對他說出了他能聽懂的話:“來,跟我走。”他心里生出天然的信任。
他跟著這只手,下了很多級臺階,拐了很多個彎道,和很多人擦肩而過,漸漸感到?jīng)鏊完幱?。這只手小心地牽著他,總讓他沒有和人相撞。他聞到各種各樣的味道、聽到煎炸的聲音,越走他就越虛弱。他被那只溫柔的小手扶著坐下來,一件柔軟的織物被套到了他的上身,像是西域他的奴仆用冰山下的棉花織出的布衣,他的眼前黑了又變亮,他的身體上感到女孩西域流泉般的手的觸感。一杯冷水遞到他的口邊,像是中藥般的辛辣和芬芳,以及冰涼,刺激了他的心臟,從這個高大男子身體的最深處,傳來了最軟弱的抽泣,他在對自己的悲憫中迷失了時間和空間的感覺。
在美國的地下商場里,各種膚色的人們穿梭來去,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一幕:一個穿著紅色籃球背心和白麻布短褲的高大男子坐在通往地鐵的臺階上,手里拿著一杯可樂,哭得像個孩子;而他身邊大眼睛的亞洲女孩,正在試圖親親他的額角。
[責(zé)編 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