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曙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漁名利于舞文弄墨,也會因此死得很難看,專制統(tǒng)治下的死亡模式是文字獄,二十一世紀的死亡模式則是被自己狂噴的墨水淹死。余秋雨先生在其自傳《借我一生》發(fā)表后,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借我一生》寫完,心愿已了。等把四卷本學術(shù)文集修訂完,我再也沒什么遺憾了。我將閉門擱筆,徹底告別中國文化界。如若余先生此次果不食言,“自絕”于文化界,《借我一生》便是其留贈文化界的“墓志”。對于文化界而言,余先生的“自絕”多少屬于意外“死亡”。但是余先生所代表著的整個新時期思想文化界,苦心經(jīng)營多年搭建成的多米諾骨牌,也因其玉碎而轟然倒塌。
加冕荊冠,用苦難當息壤遮蔽依附
《借我一生》是余先生的記憶文學,書中余先生用家族譜系學考察,力證自己的家族是一個殉道的家族。這余家的家族譜系卻是一位神秘的杭州老人的密學,私授給余先生的?!督栉乙簧返臄⑹轮耸且粋€傳說“吳石嶺里藏古書”:余先生的家鄉(xiāng)上林湖一帶,是著名的越窯產(chǎn)地,在南宋末年,有一越窯窯主姓余,因上林湖而被人們稱為“余上林”,他因為說了真話“襄陽城已被蒙古軍包圍三年”,被奸臣賈似道殺害。元滅宋前夕,余上林的兒子媳婦又為了保存“天下斯文的最后一脈”——“宮廷圖書館最珍貴的版本”,熄火毀窯,將燒窯干炭悉數(shù)運進上林湖邊吳石嶺中的藏書窟,以消窟中潮氣。書中說“怕自己和別人失口,窯主夫妻帶著那一群封洞工人遠走他鄉(xiāng),不知所終。越窯的歷史,就此中斷”。這個傳說,余先生講是一位杭州老人告訴他的。杭州老人說:余上林一定是你家遠祖。他兒子遠走他鄉(xiāng),但按照我對他的理解,多少年后還一定會拖家?guī)Э诘鼗貋怼:螞r他妻子朱夫人的娘家,也在這一帶。杭州老人問余先生:你媽媽姓什么?姓朱,余先生說。杭州老人笑了。
看到此處,讀者也笑了。杭州老人硬是完成了將傳說與現(xiàn)實牽線搭橋的艱巨任務(wù)。“吳石嶺里藏古書”的傳說相當于話本小說中的人話,是全書情節(jié)的母本、模子。南宋余上林父子為了講真話為了保文化舍命毀家,書中敘述的余先生及其父親的遭遇正與之對應(yīng)。杭州老人拎著讀者的眼皮對著讀者的耳朵嚷,“吳石嶺里藏古書”是作者要讀者一定要看懂的隱喻,為斯文一脈為求真一途而殉道,是余氏家族代代相傳的荊冠,是余氏一族天生文化苦旅的自覺與宿命。磨難與光榮是《借我一生》貫穿始終的主題,死拽住主人公走上祭壇,加冕荊冠,神圣起來。
歷經(jīng)千年輪回,這個神圣家族的現(xiàn)代起點依然是光榮的,余先生的祖母雖然無名,但姓毛。余先生書中交代,近來有歷史學家考證,毛澤東主席的祖輩也是從浙東到湖南去的,與蔣介石先生的原配夫人,蔣經(jīng)國先生的母親毛福梅女士屬于同宗,而“我的祖母顯然出自浙東毛家”。余先生接著說“是否與誰同宗,也不細想了”,但還用得著細想嗎?這已切切實實的連上宗了,比劉姥姥攀得巴實。在余先生人生煉獄的入口,正是《<紅樓夢>后傳》的開篇。余先生祖母和外祖父的父親,“都是十九世紀后期的勇敢闖蕩者,由浙東農(nóng)民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上海人”。尤其是朱家,“朱家可算一個豪門,外公的父親朱乾利先生由浙東一個放牛娃而成了上海巨富。我曾經(jīng)見過一本印制考究的紀念圖集,沈鈞儒先生題詞評價他是商界泰斗”。但只到了余先生祖母和外公這一輩就敗落了。余先生的祖父是上海一家著名的民族企業(yè)的高級職員,很早就過世了,留下七個孩子靠祖母養(yǎng)活。外公只知書畫棋酒,雖然分家得了一些企業(yè),卻不會經(jīng)商,到土改時只剩下十八壇黃酒。家世的富貴在笑貧不笑娼的今天是足以擺譜的。而其敗落,正是天降大任,斯文一脈可以保全發(fā)揚了。在余上林及其子媳的傳說中,就包含了這個契機。也正是這個傳說將商人出身的銅臭,用舍身取義疏財救文洗刷殆凈。傳統(tǒng)的商賈之俗與文士之雅的二元對立,在這個傳說里統(tǒng)一了。
這樣,余家的故事又回到了吳石嶺,回到了斯文一脈。文化的自覺或者說文化人的自覺開始行動了。余先生的母親“是全村唯一有文化的人。因此無論白天、夜晚,她都要給全村鄉(xiāng)親讀信、寫信、記賬、算賬”,余母后又在村里辦識字班,做了村里的會計,儼然一位文化祭司,掌握了全村的文化命脈。在余先生八歲時,其母將記工分算賬寫信讀信的事務(wù)傳給了他。從此“每天夜晚那些村民熱切的目光依然穿過騰騰煙霧落到小油燈前,燈光映照著的已不是那位年輕婦女,而是她的兒子?!逼渥媾c上林湖共名,其裔也與吳石嶺共責,吳石嶺藏書的隱喻,很自然地給這位余姓天才少年,打上斯文一脈傳承者的追光。文化苦旅起程了。
在所有對余先生其人其文的晶評中,稱其為“文革余孽”是最具殺傷力的?!督栉乙簧鷠對此作了回應(yīng),書中確確實實地給我們呈現(xiàn)了余先生一家在“文革”中的苦難。余先生的叔叔因為“吹捧《紅樓夢》”被人揭發(fā),被批斗游街,自殺而亡。余先生的父親被打倒,關(guān)押,想過自殺。在淪為賤民的同時,全家八口人的生活費每月只有二十六元,在極度饑餓的邊緣掙扎,奄奄一息。所有的苦難在今天都是光榮。堆砌苦難,就是堆砌神圣。而余先生本人敘述自己的“文革”經(jīng)歷是:運動初期,“我所在的戲劇文學系三年級整個班級都與造反派徹底對立,被造反派們稱為‘對抗文化大革命的反動堡壘。而我則是這個反動堡壘的代表者”;造反派掌權(quán)后,受到排擠,“我產(chǎn)生一種英雄氣概……干脆仿效起明末遺民,把一身弱骨強撐成一身傲骨,把一臉茫然裝扮成一臉冷然”;經(jīng)人推薦,參加江青提出姚文元授意組織的“批判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寫作小組,寫了一篇學術(shù)論文《關(guān)于從自我出發(fā)》,未被采用;下鄉(xiāng)勞動,在蘇州吳江解放軍農(nóng)場圍湖墾田,“以苦為樂,率性大干”,被選為副排長,“這是在農(nóng)場接受改造的大學生所能擔任的最高職務(wù)了”;分配留校,挖防空洞,反復(fù)推脫不得;加入《魯迅傳}寫作組,寫作魯迅在廣州這一段,在“不向我講清全部危險背景”的情況下,被推到《朝霞》編輯部,抵擋揚言踏平編輯部的當權(quán)的工總司;生了肝炎,寫作一篇考證魯迅佚文真?zhèn)蔚奈恼?;“在極左風聲又一次突緊之時,逃離上?!?。書中敘述的事件,可以看出兩條線:個人命運的被政治主宰不由自主,沉浮之中依然堅持文化道義,守護文化防線,開展學術(shù)工作?!督栉乙簧烦霭婧?,《南方周末》對余先生作了專訪,對相關(guān)人也作了求證,余先生依然認為自己在“文革”中沒有污點。相關(guān)人員的回憶則證實,余先生從1973年起被正式調(diào)入上海市寫作組文藝組,寫作并發(fā)表了《讀一篇新發(fā)現(xiàn)的魯迅佚文》《讀{朝霞)一年》《胡適傳(五四前后)》,修改定稿并發(fā)表了《走出‘彼得堡》《封建禮教與賈政》;不止一次一處地在諸如“評法批儒”的大批判中作報告;批評上戲的臺詞教材低俗,上綱上線,導致許多人挨批;“文革”后屬于“說清楚對象”,經(jīng)過三年清查被定為“說錯話,做錯事,寫錯文章”一類。兩方面的材料并不像雙方的觀點那么對立。余先生“通達人性”“帶有藝術(shù)素質(zhì)的記憶”,相關(guān)人員指證其“文革”表現(xiàn)有問題的記憶,都是真實的。任何真實的簡單枚舉是真實的,但不全面,不是全部事實,材料越全面越接近真實。那么結(jié)論呢?
也講一個民間傳說。蕭詩美著的《毛澤東謀略》一書中,提到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上海,廣泛流傳著這樣一則故事:毛澤東會見資本家后,召見劉少奇和周恩來,問他們怎樣才能讓貓吃辣椒?劉少奇說:“這還不容易?你讓人抓住貓,把辣椒塞進它嘴里,然后用筷子捅下去?!泵珴蓶|很不滿意地擺了擺手,說:“決不能用暴力,每件事應(yīng)該是自覺自愿的。”周恩來說:“我首先讓貓餓三天,然后,把辣椒裹在一片肉里,如果貓非常餓的話,就會囫圇吞棗般地吞下去?!泵珴蓶|也不同意,他講不能用欺騙手段愚弄人。其實這很容易,他說,你可以把辣椒擦在貓的屁股上,當他感到火辣辣的時候,它就會自己去舔掉辣椒,還能這樣做而感到高興不已。反對——依附——病隱,是余先生在“文革”中的軌跡。“文革”之初,余先生是反對“文革”的,但并沒有一以貫之,深入下去堅持斗爭如遇羅克、張志新,他那時還沒有這樣的認識高度,書中對此倒沒有拔高。專制體制下朝不保夕的莫名驚恐驅(qū)遣著人們,余先生是做不得自己主的貓,苦難鞭打著人們,人們與苦難媾和,有的還成了嗜痂者。貓?zhí)蚶苯返闹鲃有裕簿褪怯嘞壬凇拔母铩敝蟹N種“主旋律”文化工作的主動性。余先生父輩的災(zāi)難給他的壓力,和成為異己分子被打倒的噩夢追逐著他,《朝霞》風波中作為保帥而丟的卒差點粉身碎骨,知道真相后,余先生這樣想:“我在這一事件中極有可能成為犧牲品,這些人到時候連自己也保不住,對我當然棄之如草芥,誰也不會來幫助我。但我,恰恰又連帶著至今還背負一系列罪名的爸爸,后果必然十分嚴重。已經(jīng)掙扎了多年的全家,還怎么活?”政治的兇險突然跳到他眼前,這一次被拋出且差點摔死的經(jīng)歷對余先生的影響極大,果然他生病了,病得適宜,肝炎,“可能”是父親傳染的。肝炎傳染性極強,需隔離治療,余先生的身體讓他對外隔離。而他要求到北京去休息,本安排住在《紅旗》雜志社招待所,上級先是同意,后又不同意其去北京了。對于余先生來說,這又是一個危險的政治信號,所以他應(yīng)是心灰意冷的到奉化山居讀書清養(yǎng):回憶此際,余先生的用語——“從亂七八糟、無情無義的世界中”出逃——應(yīng)該還有文化良知的因素。
當事人回憶,此前余先生當時的上級對他有個評價:“他現(xiàn)在是這里的第一號種子選手。但是情緒不穩(wěn)定,忽高忽低”。情緒不穩(wěn)定忽高忽低應(yīng)是余先生“文革”中心理的真實寫照,一方面的因素應(yīng)該是政治高壓下人人自危的驚恐,對上級是否信任自己的狐疑;一方面應(yīng)該是文化良知的阻梗。山居期間“外面發(fā)生了一系列激烈的政治斗爭。在周恩來去世、鄧小平下臺、毛澤東病重的情況下,文化大革命的‘大軸子戲,正以特別怪異和兇險的方式一幕幕展開。所幸我在山間,什么也看不到”??梢怯嘞壬坏吹搅?,而且置身其中呢?也許余先生不知道他此時已被指定為上戲黨委委員,還準備提拔他為黨委副書記。如果“文革”還在繼續(xù),他會像日后辭去上戲院長一樣棄如敝屣地辭去這些職務(wù)嗎?其實又有幾人經(jīng)得起這樣的追問。恰如《十萬進士》中余先生所說:“科舉制度使多數(shù)中國讀書人成了政治和文化之間的騎墻派,兩頭都有瓜葛,兩頭都有期許,但兩頭都不著實,兩頭都難落地?!娜艘?官吏耶?均無以定位,都無所謂政治品格,也無所謂文化良知”。政治集權(quán)與文化良知的沖突,專制對人格的摧殘擠壓,心路歷程的艱難掙扎本應(yīng)是本書最深沉處,最人性處,可惜被回避了。但我們真的為余先生感到幸運:余先生下山時,“文革”已結(jié)束了。
真是幸運?,F(xiàn)在余先生的“文革”回憶可以只有苦難與學術(shù)工作。除了繞口令事件“誤傷”人,在《紅旗》《人民日報》《學習與批判》發(fā)表的學術(shù)性文章,余先生在“文革”中沒有傷害任何人,沒有做任何壞事。稱其為“上?!母锏囊槐K明燈”、“‘文革余孽”,如當事人所言,是說得太夸張?zhí)亓?。那么該怎么評說這一段呢?僅抄錄余先生在書本中對革命樣板戲團主要演員的評價作答:“我作為一名戲劇作者,當然很清楚在那場政治災(zāi)難中即便是得寵的演員也只是工具,本人沒有選擇的自由,因此也不必承擔什么政治責任。但是,近幾年看到他們之中一些人一再在電視訪問中把自己說成是受盡委屈的藝術(shù)家,又覺得過分了。戲曲演員可以不懂宏觀政治,卻不可以沒有最起碼的同情心。在你們這小小的一撥人享盡人間尊榮、出入如同國賓的十年間,不必說全國人民,只說你們所知道的全國數(shù)十萬同行在哪里?在干什么?當九州大地沒有一個角落不響徹你們演唱聲的漫長歲月,他們在發(fā)出什么樣的呻吟?當然,嚴鳳英不是你們逼死的,故事員不是你們槍斃的,徐扶明也不是你們關(guān)押的,但你們應(yīng)該知道,逼死嚴風英、槍斃故事員、關(guān)押徐扶明的政治勢力,與哄抬、呵護、打扮你們的政治勢力是同一批人,而
且,是出自同一個理由。”當然,余先生及當事人的回憶都可以作證,“文革”中余先生并沒有享盡人間尊榮出入如國賓,他連給自己作為審查對象病重垂危的父親會診轉(zhuǎn)院都辦不到??伤?jīng)是“文革”的歌手。
在《陽關(guān)雪》中,余先生開篇便道:“中國古代,一為文人,便無足觀。”“一命為文人,無足觀矣”出自《宋史》中劉摯所言,一經(jīng)顧炎武在《與人書》中所引,從此成為文人永遠的自嘲。文化被專制主宰,權(quán)力之掌對文人的翻手云覆手雨,文人對政權(quán)的茍且,可不真是“無足觀”嘛。余先生的文化散文的關(guān)注點,大多集中在文化的災(zāi)難上,集中在這一類的文人和文化事件上,如蘇東坡(《蘇東坡突圍》),有清一朝被流放的文人(《流放的土地》),明末清初的文人(《一個王朝的背影》),發(fā)現(xiàn)并盜賣敦煌文物的王道士(《道士塔》),老三屆(《老三屆》),張先生(《酒公墓》)等,他總是指引讀者也要注意到權(quán)力對文化的親和,文人相互傾軋的可惡,災(zāi)難開啟的文化創(chuàng)造。這也是真實,另一種真實,一如《借我一生》中的真實。這樣看來,《借我一生》與此前的《文化苦旅》等是一種同樣的歷史呈現(xiàn),一樣的文脈,同一種理性。
不過,余先生在《借我一生》中,用苦難遮蔽依附,用沒做壞事來回避“說錯話,做錯事,寫錯文章”,更深的原因是《文化苦旅》等書中揭示的歷史上的文化苦難,是權(quán)力對文化的束縛,是專制對文化的削足適履,尚不能說是徹底的反文化,而“文革”則是近在眼前的文化災(zāi)難,徹徹底底的以革命的名義反文化?!督栉乙簧分袚形幕懒x發(fā)揚斯文一脈造神運動的內(nèi)在邏輯,很自然地要求他與“反文化”脫離得一干二凈,而認錯則意味著承認背叛。近乎狂熱的夢想,傳說中的期待與自我期許,寫作與出鏡的種種成功遮蔽了真實,篩選出了《借我一生》的真實。
“文革”的災(zāi)難已過去近三十年了,但過去不等于消失,創(chuàng)傷不但永留在人們心底時時作痛,還固著在人們的潛意識中,影響人們的思想行為,人們已被它改變:簡單舉例,《借我一生》中的“金牙齒”便是典型的“文革”敘事模式,“文革”文藝典型的惡人符號;余先生視所有批評他的文章一言以蔽之“大批判”,這也是只有·文革”才能形成的反應(yīng)模式。余先生將講述議論他“文革”表現(xiàn)的舉動,視同“文革”中的揭發(fā)與誣陷,反應(yīng)之激烈,那種義正詞嚴正氣凜然,那種對別人哪怕是指出自己半點瑕疵都要做的堅決澄清,這也是只有強調(diào)階級對立大搞階級斗爭的歲月,面對揭發(fā)才有的心理壓力下的反應(yīng)。
文化散文,集體性的回光返照
余先生對自己的“文革”經(jīng)歷也有個評價的底線:“也是膽怯的,無奈的,高尚談不上。挨餓,也沒有和他們斗爭。壞事肯定不做”。他雖“沒有講批評者就是盜版者”,但他肯定“某些盜版者與批評者有聯(lián)系”,他告訴讀者“北京的記者透露,有一段時間,凡是發(fā)表批評余秋雨的文章可以拿到三倍的高稿費。而且有關(guān)的人告訴我,這些人防止我去追查盜版,首先在名譽上、情緒上把你弄壞,把你搞臭”。這種揭發(fā),置對手于死地的反擊方式也是“文革”式的,但用的是符合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國情的于彈。
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是余先生這一批新時期文化思想精英們的神圣歲月。走過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的光輝歲月,他們都已占據(jù)了大大小小的山頭,各級宣傳文化廣電出版機關(guān),各類大學科研機構(gòu),各種學術(shù)文藝出版團體協(xié)會擺著他們的位子。即使像聲稱自己是個自由人“沒參加作協(xié),沒參加文聯(lián),除開我自己寫的文章外,和任何單位都沒有關(guān)系,完全脫離所謂的文化圈”的余先生,依然有學術(shù)教育與傳媒上的霸權(quán),時髦的說法是有話語霸權(quán)。只有對于權(quán)力,批評才是在破壞。這一批人從九十年代起,以余先生為代表,紛紛寫起文化散文歷史散文宋,這是一種集體性的話語轉(zhuǎn)換,一方面是在行使自己掌握的文化權(quán)力。另一方面從歷史邏輯看,這又是他們進入更年期的焦躁嘮叨,甚至是集體性的回光返照,也可稱作是集體謝幕表演。他們的學術(shù)成果文化創(chuàng)造,基本上只在上一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還是舉余先生為例,他正在修訂的四卷本學術(shù)文集,也就是四本書《戲劇理論史稿》《戲劇審美心理學》《中國戲劇文化史述》《藝術(shù)創(chuàng)造工程》,余先生自己說“是我在‘文革結(jié)束以后花了八年左右的時間完成的”,余先生可真是同輩一個典型。
新時期的思想文化起步于對“文革”的反思否定,他們的創(chuàng)造性也就是他們的批判性,當他們逐步取得權(quán)力,批判性徹底喪失,經(jīng)不得也就容不得別人對他們的批判,他們的生命力也就喪失了。他們推崇文化,將文化神圣,成為唯一的神唯一的主。他們是文化人,文化神化,他們也就掌握了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文化人對權(quán)力的追逐是與生俱來的,其實并不像貓要把辣椒涂在屁股上才去舔。文明社會,權(quán)力需要文化,對文人有吸力,文人更有擁有權(quán)力的野心,會排除萬難貼上去。在《借我一生》中,便有這種順應(yīng)潮流,貼得上去的顯擺。十九世紀后期,余先生的曾祖勇敢闖蕩上海,趕上了殖民帶來的商機,貼上了。新的社會變動前夕,余先生的姑母“當時很可能已經(jīng)是共產(chǎn)黨地下組織中的一員,而且多半還是負責人”也貼上了。而在“文革”、“兩個凡是”、思想解放運動等時期,余先生自己貼上了?!百N上去”正是當代思想文化,在新時期短暫的繁榮之后停滯甚至倒退的原因。
秋雨其人,秋雨其文
本文的寫作,一直伴隨著筆者對自己的追問,是不是過于峻刻。筆者可以聲明的一是自己與盜版者的聯(lián)系僅限于買了一兩本盜版書,其中有余先生的《文化苦旅》。二是沒有想對余先生好而不得,轉(zhuǎn)而攻忤余先生。三是投有三倍的稿酬等著,能否發(fā)表還未可知。四是認為鄉(xiāng)愿似賊。我贊同《借我一生》中一些“文革”當事人的觀點:余先生這樣有才華的作家(理論家)我們國家不是多了,而是少了。他有能夠?qū)v史清晰的語言與理性,還有人性的溫暖,是一個夠分量值得批評的文化人。等而下之甚至不入流的,借著文化的名義神氣活現(xiàn)欺世盜名的學者文人又何止成千上萬。就像我們看得到說得著奧運會上的金牌與失敗,而更多的運動員在奧運會之外。上戲“是正局(廳)級單位,當年與我一起開會的干部,后來有很多擔任了國家領(lǐng)導人”,而余先生辭職了,毅然決然地斷了自己的仕途,令人欽佩。我們依然期待著他更多的新的學術(shù)與文學成果。
名利者天下公器,驟得暴有,自然物議及身,秋風秋雨,在所難免。余先生對于“文革”這一段,對于遭到的批評,其實蠻可以學學余先生曾經(jīng)稱引過其詩,最近仍表示敬佩的余姓詩人的做法。近年在余光中熱中,有人翻揀故事,指出其在上一世紀七十年代,對文壇論爭對手陳映真等羅列聯(lián)共等罪名,私下或公開告密。對此,余先生(光中)表示有話講要澄清,卻一直光打雷不下雨,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俗話說;屎不挑不臭。說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