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兆元
顏翔林先生不久前推出他的新著《懷疑論美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1月出版)。該著以其出色的辯證理性、閃爍懷疑論光芒的邏輯思辨和充盈詩意的審美想象力,對傳統形而上學場景下的知識論美學展開狂飆突進式的顛覆,作者突破正統美學之思維窠臼,以一種尖利澄明的學術鋒芒,建立自己的審美話語和理論范式,為美學開拓新的研究空間。懷疑論美學——作為一種當代中國的本土美學,思緒流溢而出,婉轉其形態(tài)。它給沉寂多年的美學領域,帶來一陣令人驚嘆的懷疑論思潮,該著很有可能在當代中國美學的舞臺上長久地留下它的精神投影。
盡管顏翔林先生清理了一番從皮浪、笛卡兒、休謨到胡塞爾的西方懷疑論哲學之流程,但長于冥想的他因為在莊子的世界沉潛已久,對“心齋”“坐忘”了然于心,又因為他對屈原一往情深,深獲其問天之心,所以,他的關于莊子和屈原的著述為本書的誕生作了深厚的思想鋪墊。懷疑論美學是在本土博大精深的文化傳統基礎上產生出來的,它的誕生,是中國美學界的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一向被圈內人士認為平和中正、具有傳統士大夫精神氣質的顏翔林教授;在本書中首先扮演了一個“殺手”角色,對于二十世紀流行在中國大陸美學界的各種虛假意識和霸權理論實施了有力顛覆,對于種種流行的正統美學進行存疑和否定雙重的解構活動,使其仿佛七寶樓臺,跌落下來,不成片斷。顯現了懷疑論美學的挑戰(zhàn)權威和否定同一性思維的精神本色。因為在懷疑論美學看來,那些以執(zhí)著于功利、情感、倫理、知識的心胸,把美學捆綁在意識形態(tài)或其他學術門類木樁上的做法是可笑的。美學就是對于審美活動的本真性存在的理性追問,審美活動屬于精神的無限可能性的詩意存在和智慧存在,美學不是思想調和的雞尾酒,怎么和其他非審美結構摻和?懷疑論美學在綜合借鑒傳統懷疑論的方法論基礎上,提煉出自己的方法論和采取獨特的思想姿態(tài):存疑、否定、懸置、對立、均等、提問、想象、體驗、無言、寧靜。這十方法,它們作為懷疑論美學的辯證理性工具和思考策略,一方面,把流行的美學體系解構得體無完膚,也許令許多美學體系感到切膚之痛;另一方面,它們以“虛無”作為核心范疇建立自己的邏輯起點和行程,并且誕生有別其它美學的理論系統,提出一系列富有獨創(chuàng)性和想象力的觀點。
我們更感興趣的是,看上去美學家有些矛盾的作派:選擇獨行,又要清理路障;選擇沉默,卻又不能不聲響。這其實是領略了美學真諦的追求者情不自禁的謳歌于思的山林,這實在是得道者不經意的掩口胡盧而笑。因為美在無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面對青山,沉默無言,這是真正的美學境界。禪宗言,但見性情,不留文字??墒?,這種美妙最終不來實現,這不是不能得到真諦,實在是美不好獨占,要拿出來分享。禪宗最終留下許許多多的燈錄,雖然那只是亮在禪師心中,但以心傳心,禪語公案并不因此減免禪的魅力?!稇岩烧撁缹W》就是一部燈錄,是作者的內心獨白。它試圖曉喻人們放棄對俗念的執(zhí)著,面對青山不思想,由此獲得對美與詩意的領悟和分享。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但是,沒有思考,我們怎么知道世界的空無呢?上帝是懂禪的,或許他悟出了世界的虛無與空幻,因為世界是他造的,他不造,什么也沒有。但是在佛的境界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造了世界·,世界還是空幻的。美就在那絕對的虛無世界中。我們看到:顏翔林先生的獨白有這樣的期待:美自身是一片芳草地,牛羊只是得其滋養(yǎng)的生靈,美不是芳草地上的寄生物。美是彼岸世界可望而不可及的那片桃花源,而不是現實世界之中讓眾物凌壓在其上的紅地毯;美是人類心靈所迷醉的永恒家園,而不是歷史與文化的權力意志所創(chuàng)造的副產品。所以,正統美學的意識形態(tài)以及理性、知識、價值、倫理、情感、欲望等等附加物,悉應在審美精神的放逐之列,因為美只是人類精神純粹的詩意姿態(tài)和智慧生存,它是人類精神對于世界與歷史,、對于自我的提問和解答。世界多苦難,審美活動可帶給你詩意留連,藝術便是這一虛幻的審美避難所。美學不提供拯救的救生衣,也不供給充饑的面包。他只敞開精神的門戶,為孤獨散步者展開伊甸園的路徑。在那里,有青山面對,但思想卻先卸在門前。
(《懷疑論美學》,顏翔林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1月版,29.00元)